序言-【这世上最容易之事就是慷他人之慨,换言之也可以说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见她说要吃红薯,连带着年幼的妹妹和弟弟也跟着她举手嚷嚷着要吃。
好好的吃饭氛围顿时被三个孩子打乱,老人捋着灰白的胡须,转过头看她,慢悠悠的说。
“你想饭后吃红薯的心情,就和酒鬼李明明家里养了很多鸡,却还图大鸟那口肉一样,这么说,明白了吗?”
“唔……好像、懂了,”她盯着碗里的饭,这才意识到。
不是所有吃饱肚子的人就不会再眼馋,就算人和肚子都吃饱了,但眼馋,就还是会想吃点别的东西。
那不是饿,是渴望得到更多的念头、名叫‘欲望’的存在。
想吃点别的的念头促使着酒鬼李去猎鸟,哪怕他家里有很多鸡,也不愁吃穿,就算顿顿大鱼大肉,他也还是图大鸟那口肉。
“是欲望吗?先生、想要得到更多的念头,才会让酒鬼李去打鸟?”
少女懵懂,问的也是简单,偏偏问了一个就算修身养性之人也无法明确回答的问题。
“可以这么说,但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在……”老人没有直说那些对大人来说都很复杂的大道理,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老人手掌宽厚干燥,摸着脑袋还挺舒服的,这会儿她像只乖巧的猫儿,没有再追问这些个复杂的问题。
过了一会,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问题想问先生。
“先生,我记得你曾经给妹妹讲过的圣人制欲,也是可以达到克制欲望的效果,是吗?”
她觉得,以先生的博学和见地,应该是知道怎么做的。
就像她历来有什么疑问都会选择询问老人,老人也会耐心的给她解惑,这次她也希望在老人这里得到解答。
老人捋着胡须,笑呵呵的回答她,“制欲制欲,在于一个制字,但欲如洪水,堵不如疏。”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满是疑惑,“怎么疏?”
在她的印象里,疏无外于满足自己的欲望,就可以达到暂时止歇的效果。但,欲望无穷尽,一旦满足了一次,就像河堤决了口。
人们常说千里长堤溃于蚁穴,似乎人的欲望就和堤坝里的蚁穴那样。
她不懂,这开了头的欲望,还要如何压制?
老人突然问她,“还记得你今天看到的虫吃草,虫被螳螂吃的事吗?”
“记得。”
“人若是能像动物那样遵循自然,只需求自己需要的部分,吃饱了就不再去索取,而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避免被天敌找到。又或者,像天敌那样,找到猎物了就不再捕猎……”
老人说到这,突然降低了音量,仿佛自己也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说道。
“……人心若能如动物般不增开化,一顿饱饭就可以得到满足。或许,我们就可以管好自己的欲望,不会让它随意膨胀。”
“唔……”她歪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在迷茫中她试探的说道。
“先生,我能不能像动画片里演的那样,把自己的欲望咻的一下当成虫子!吃一顿饱就让它躲起来。把我的克制变成麻雀,时刻都在找虫子吃,是不是就可以吓住自己的欲望,不让它冒头呢?”
少女年轻,不足的人生阅历让思维习惯的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甚至去美化它,直接将复杂的东西和比喻画上了粗暴的等号。
但有时得承认,稚子阅历不足,想的也简单,看待一个在大人眼中复杂的事,他们往往能简单化。
却能以另一种角度,解读出莽撞而纯粹的结论。
那可比大人绞尽脑汁去想的复杂论调来的更简练,但是……莽撞的结论,也是容易引发误导的。
老人沉吟一声,才说,“那样的话,你需要比别人更加理智、更加克制自己,才能做到。”
说完,老人摇了摇头,但也不否定她这个说法。“如果把欲望比成虫子,虫子不具备思索的能力,那它就更加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适可而止。甚至,还不会躲避天敌,饿极了……”
“——袭击你的理智和克制也不是不可以,那时又该怎么做?”
“那我就当猎人!”她一拍桌子,大声的回答。“像我今天看到的那样!把袭击天敌的虫子击毙!”
少女直率到没有经过思索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莽撞。
她的回答却让老人叹了一口气,“你是个莽撞又固执的孩子,总把复杂的事想的简单,但有时……我得承认、简单也是好的。”
“或许,你真的可以出走一条和我算到的完全不同的路,你、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先生?”
刚听完老人的话,她眼见跟着一花,坐在眼前的老人身影忽然变得有些模糊。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边揉边眯着眼看过去时,一片模糊中已经看不清先生的脸,只听见他严肃的话语。
就跟她每次犯错后,先生教训她时的语气一样。
“记住你刚才的话,你是个猎人——要在欲望面前,做那个始终端着枪的人,别做被猎人打下的游隼……”
“先生??”
“回去吧、还有没做完的事等着你呢。”
老人突然说到回去,让正在揉眼睛的她猛地停下动作,墨颜这才意识到什么。
她看向竹桌,老人的身影、包括两个正在抢一口菜的妹妹和弟弟,一起如烟般消散。
刺目的红光从消散的烟雾后蜂拥而来,携带着浓厚的阴霾和血腥味,狂风呼啸般扑面而来。
刺鼻的腥风中夹杂着某种野兽低沉危险的咆哮声,近在迟尺。
很奇怪,墨颜对面前发生的这一切,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诧异或害怕,只有平静,她甚至还有种奇怪的归属感。
仿佛她从很久开始,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危险还充满血腥味的场景。
那种熟悉的归属感让墨颜静静的坐在那,直到眼前的一切假象烟消云散。
显露出原本的真实,眼前的一切仿佛古战场一样,寸草不生的深褐色土地上,满是断肢残骸,血流满地。
周遭一边昏暗,只有远处映射的红光成了仅有的光源,让那些正在朝她快速逼近的黑影,显得巨大又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