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山直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梦中一样。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辈子,居然可以遇到“贵人”。
而且这个“贵人”,不是一般的“贵人”!而是如日中天的铁剑门主,掌控着大半个大荒境的阿横。
一句话,便能在一夜之间,灭掉大荒境三十八门派和势力。
伏尸盈野,血流成河。
血淋淋的事实,让整个大荒境中那些心存异端的本地势力和豪强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与铁剑门作对的后果,将会是多么的严重要和可怕。
正如阿横所言,你可以选择不听我的,但是这也意味着一件事,那便是死。
在灭掉大荒境三十八门派和势力之前,绝没有人会把阿横的通令放在心上的,认为不过是虚言恫吓。
掳掠几个修奴,密谋发泄不满,这会有什么事情。
可是血淋淋的事实,让这些本土的势力明白过来,对抗铁剑门和阿横,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因为一个叛逃的修奴,因为收了一枚昆仑派赐予的符剑!
顾家被灭门。
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这一场屠杀,从顾家蔓延到三十八个门派和势力,只用了一个晚上,便有无数生命的逝去!
而这一切的引子,就是自己。
一念及此,刑山心中便全是惊惧。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一个左右时局的人。
他更加想不到,自己在走投无路之时,遇到的这个衣甲破旧,看起来像是逃难的落魄散修家伙,居然是一个大人物。
一个修为高绝,权倾大荒境的大人物,铁剑门主,阿横。
而在此时,阿横就在刑山的讲堂之下,很有兴趣和耐心地听他讲述千门八阵,索兽困局。
说是讲堂,其实不过是野外的一处山谷,以山上削出的石壁为白板,乱石堆成讲坛,席地而坐,以为座位。
这样的讲堂,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儿戏。可是这又是刑山所经历过的,最严肃、规格最高的课堂,没有之一。
在底下听课的,是铁剑门主阿横。
一句话就能让整个大荒境伏尸盈野,血流千里的铁剑门主,阿横!
刑山一开始,还陪着小心。
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阿横听得非常认真,对自己也是异乎寻常的尊重,就像一个孜孜求学的学生,在向老师请教自己不懂的问题。
这也让刑山感慨,如果自己当年,要是有这份好学和不耻下问的劲头,现在的成就只怕不止如此吧。
一开始,只有阿横一个人在听, 到后来,却渐渐聚集起一大群修者,挤满了整个山谷。
张冉、高成、张浦、童月……阿横手下的一众大将,一个不落,全部都来了。
余红妤、巫蛮儿、苏媚儿、夏凝、夏冬、唐小暇等一众弟子,也全部都来了。
就连杜若曦、刘病虎、齐许、乐田等供奉长老,也来了。
每一个人,都听得很认真,他们一个个皆如阿横一般,就像是一个个孜孜求学的学生。
整个讲堂之上,除了刑山的声音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每一个人,都坐得端端正正,眼神都直勾勾地看着刑山,仿佛他讲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什么珍贵的珍宝一样。
刑山在天符宗担任教职数十年,却还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么谦虚好学的学生。
只是刑山一看众人的衣甲和飞剑,就知道这些人绝对都是铁剑门的高层人物,每一个人的身份都不低。
而且这些人,绝对都是铁剑门主的死党和核心成员。
这也让刑山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可是后来他也放开了,反正自己连阿横都忽悠过了,再多忽悠几个他的死党,又有什么问题。
一放松下来,他也重新找到了讲授的感觉。
他旁征博引,洋洋洒洒,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把枯燥乏味的千门八阵讲授得妙趣横生,精深入微。
刑山出身平凡,资质普通,在门派混迹了上百年,一直很不如意。由于战力平平,他一直都在门中负责新入门的弟子的符阵启蒙教授。
这是一个没有油水,且没有前途的职务。
可是刑山知道自己在门中的地位,不但不敢稍有怨言,反倒是干一行,精一行,每一堂讲义,他都精益求精,力求以浅入深,深得门中入门弟子的一致好评。
就连掌门听说了他的事迹之后,也称赞过他两句。
本来,也打算提拔一下他的。
“这些个贫寒子弟,不提拔还好,一提拔,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
可是一个同是世家出身的长老说了一句话,就让掌门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此,刑山也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被固定在门派启蒙教授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几十年。
这几十年来,他的修为竟也是点滴不涨,这也彻底断绝了他的上进之路。
他也索性不求上进,只是一心钻研门中符阵经典,后来为了消磨时光,他竟盯上了门中有“屠龙之技”之称的千门八阵,索兽困局。
据说这个阵法,是上古年代仙人用来对抗兽潮之法,威力强大。
在当年,天符宗也是阔过的。
他们在修真界的地位,也相当于昆仑和落星宗这样的存在,是领袖整个修真界的豪强大派巨头之一。
对抗兽潮,也是他们的重要责任和使命之一。
时过境迁移,天符宗没落已久,别说领袖群雄,就是自保山门都十分勉强,千门八阵也能了没有用的“屠龙之技”。
“废物,研究废技,不也是相得益彰嘛!”
“话不能这么讲,说不定人家日后攀上高枝,可以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到那个时候,我们可要好好拍他刑山的马屁不可。”
……
当时门派中有人听说刑山在钻研千门八阵,皆是把这事当成了笑话在讲。每次众人看到他,都会如此讥讽于他。
刑山却不以为意,他自加入门派之后,受过无数的冷眼和讥讽,这也让他对于这些事情,早已不放在心上。
何况自从钻研千门八阵以来,他早已被这一门绝学的博大精深所深深折服,不自觉地沉沦其中。
到后来,他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这门绝技之中,就连自己的修行也就此荒废了。
他却依然乐此不疲,反而日渐沉迷于其间,就连授课之时,也不如往日一般灵动和鲜活生动,这也让他在门派中的地位更加边缘化。
兽潮爆发之后,刑山也在第一时间,被门派所抛弃,他随波逐流,受尽欺凌苦楚,最后竟沦落到被顾家掳掠为修奴的地步。
刑山也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这一门沉寂千年,无人问津的学问,居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一念及此,他心中实在是感慨良多。
他也不知道,错过今天,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将这门沉寂千年的绝学重光于天下。
所以,他格外地投入,讲授得也格外卖力,以至于到了后来,他已经全然忘乎所以,完全沉浸在千门八阵之中。
如痴如醉!
心中再也没有纤尘和杂念,他整个人,整个身心都被千门八阵的精深细微原理奥义所占据!
讲授到玄妙之处,他唾味横飞,忘乎所以,或击节而起,或捶胸而叹,或神游太虚,或恍然如呓语……
底下众人皆是努力跟随着刑山的思路,正襟危坐,亦是听得如痴如醉,或皱眉沉思,或舒眉而笑,种种情形,不一而足。
如鱼得水,水乳交融。
刑山授课数十年,却从来也没有一堂课讲得如此畅快,如此让他感到心旷神怡,沉沦其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状态太好,在讲授的过程中,许多平时他心中的疑惑和难点,也突然融会贯通,一通百通……
突然,他竟是木然呆立,有如木雕一般定住了!
“这是……顿悟!”
“这老夫子,居然在课堂上顿悟了。”
底下的众人,无不惊愕当场。不过,很快大家便释然了。
禅修可以在静坐中顿悟,战修可以在战场上顿悟,为何老夫子不能在课堂上顿悟。
只不过,老夫子在课堂上顿悟的,只怕在整个修真界历史上,也只有刑山这么一例。
“大家都散了吧。”阿横看看天上涌动的劫云,对众人说道,“刑老夫子,只怕要突破元婴,不要惊扰了他。”
众人一看天上的劫云,来势汹汹,确实是不容小视。
纷纷离席而起,悄无声息地退出这一片山谷。
众人都齐聚在远远的一处山谷,观看刑山凝婴。毕竟在劫雷天灾之中,往往暗蕴着玄机,要是能有所参悟,对于自身的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
就在众人凝神观看刑山凝婴之时,阿横突然说了一句:“我们构筑的防线,要推倒重来。一切都按照刑老夫子讲授的千门八阵,索兽困局来建。”
“嘶!”
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了建造这条防线,他们几乎已经倾尽所有材料和财力,如果推倒重来,不知要花费多大的代价。
恰在这时,天空中的第一波劫雷已经轰下,电光炽亮,雷霆震耳欲聋。
“必须推倒重来,按索兽困局的标准来建。”
可是阿横的声音,却还是钻入了众人的耳朵之中,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