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文睁眼看时,老妈正拿手抹着他额头上的汗水。
老太太念叨着:“我就说让你二大娘在那五色粮里掺点大粒子盐,她就不听。
“这准是冲着啥了!”
“妈,做了个梦,没事……”钱亦文挪了挪身子,把汗水溻湿的位置让了出来。
老太太探手一摸,惊道:“这咋的了?尿炕了?”
钱亦文往被窝里缩了缩,说道:“妈,钱多都不尿炕了,我还能尿炕?”
老太太一边摸了摸钱亦文的额头,一边又担忧地嘟囔着:“能不能是有啥毛病啊?”
“妈,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钱亦文知道,这盗汗还真不是啥好事儿。
怎么搞的,是最近活儿太多,累着了?
老太太寻思了一下,披上衣服,起身下地。
对钱亦文吩咐道:“老儿子,你闭上眼睛,我不叫你睁,你就别睁开!”
钱亦文照做后,老太太关了灯。
钱亦文听到,老太太一边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轻声念叨着:“老儿子,跟妈来家……老儿子,跟妈来家……”
如此反复十数遍,老太太才又摸黑重新钻回她的被窝。
有妈的日子多好,丢魂儿这么大的事儿,都不怕!
一觉醒来,已然天光大亮。
昨晚的剩菜剩饭,摆上了桌子。
钱亦文洗完了脸回来时,见老太太正在剥着鸡蛋。
“四个,都吃喽!”老太太一脸欣喜,“你四婶那几个小鸡儿,真填活人,都开裆了……”
<填活:成全的意思>
<开裆:鸡们开始干活了>
钱亦文拿了两个,放进老太太的碗里:“妈,你也吃。”
老太太又把鸡蛋送了回来,说道:“你吃吧,妈不得意这玩意儿。”
弥天大谎!
老太太说了一辈子的弥天大谎!
无论日子过成什么样,纪兰凤心中觉得最好的,依然是鸡蛋。
好的东西,得留给儿子……
钱亦文的喉头滚动了两下,强挤出一点笑容。
对老太太说道:“妈,正常来说,人的肠胃只能同时吸收两个鸡蛋。吃多了,就白废了。”
“还有这说道儿?”
老太太将信将疑,和儿子一起分享了四个鸡蛋……
吃过了饭,纪兰凤插好了烟囱插板,擦净锅里的水,盖好锅盖。
这是个啥?
钱亦文看了一眼,锅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纪兰凤端起锅台上一个装得满满的盆子,四周又查看了一圈。
对钱亦文说道:“老儿子,你端那个盆儿,咱回那儿头。”
大铁门咣当一声关紧那一刻,钱亦文回头看向老妈。
纪兰凤似乎没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回头扫了一眼心心念念的老房子,钻进了车里。
纪兰凤知道,现在的儿子,不可能和她一起回来住这破房子了。
而她,也必得和儿子住在一起,帮他们经管孙子……
生活,是要往前看的。
……
车上,钱亦文问道:“媳妇儿,你和医药管理局的人约的哪天见面?”
英子说道:“明天。”
“怎么见?”
“怎么见?”英子白了他一眼,“拉着手贱,搂着脖儿贱,贴着脸儿贱……”
“哎呀!”钱亦文十分惊讶,“你这话说的,怎么还不正经了呢?”
后边的纪兰凤怼了他一杵子:“说自己媳妇儿,咋啥都说呢!
“那‘不正经’的话,是随便说的吗?
“再说,你问那玩意儿,他就不正经!”
钱亦文嘿嘿一笑。
钱多捡了个话头,对钱亦文说道:“你才不正经!不能说我妈。”
英子开心大笑起来。
这以后,就算是有人给撑腰了,哪能不高兴?
“说正经的。”钱亦文对英子说道,“是去人家单位,还是人家来咱公司,或者……吃个饭?”
英子皱了皱眉头,说道:“吃饭,人家是不能出来了,说公事公办。而且……”
“咋了?”
“而且,听那个处长说,事儿好像也不是全归医药管理局管,卫生局还有个药政科呢。”
钱亦文轻轻拍了拍方向盘。
这时候,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还没成立呢……
想建个饮片厂,沾点儿医药边的单位,都能插把手管一下。
龙多涝,龙少靠……
靠!这事儿好像不太好办哪。
想了想,钱亦文说道:“姐和你一起去的?”
英子说道:“人家都不上班了,在家待产呢,我哪好意思让她跟着来回跑。”
“那这些事儿都是你一个人跑的?”钱亦文感到惊奇。
这事儿,一般人听起来,都会觉得头疼。
“嗯……”英子答道。
“让姐跟你走走也没事儿。”钱亦文说道,“你忘了,你怀着闺女那时候,都七八个月了,咱还哪都跑呢。
“还有不少人说我不拿你当回事儿呢,还要跟我绝交呢……”
英子白了他一眼:“有几个像我那么皮实的?
“也就是自己媳妇儿,可劲造,别人家的——”
说着说着,英子不说了。
不怪他说我说话不正经,怎么自己听着都别扭了呢?
眼界宽了,对语言结构和话语的疏密程度,还会造成影响吗?
不过,这样说话钱亦文倒是比较喜欢。
“嘿嘿……”钱亦文笑道,“媳妇儿,用不用我帮帮你?”
“不用!”英子果断说道,“先走正章,不行再走偏门。”
钱亦文回头瞅了瞅英子,问道:“有啥偏门可走?”
英子说道:“请请客,送送礼……”
钱亦文的心,有点不踏实了:“媳妇儿……
“要是有用得着喝酒的地方,你可得告诉我一声,可千万别自己上啊!”
一个女人家,请人家喝酒……
想想心就直突突!
前世,见过太多看似坚固的堡垒,最后都是被妩媚的酒话儿攻破的。
钱亦文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刘秘书动不动就连干三杯的场景。
那种惨烈,想想就瘆得慌……
“那个处长,多大岁数啊?”钱亦文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
英子说道:“五十上下的样子。”
“噢……”钱亦文接着问道,“你没研究一下领导有啥特殊癖好吗?”
英子琢磨了一下,说道:“还没到那一步呢……
“我倒是看她挺爱打扮的,穿戴都挺时髦的。”
“女的呀?”
“啊,那你以为呢?”
钱亦文放下心来,嘿嘿一笑:“那还是我来吧!
“对付五六十岁的小老太太,我最在行了。”
“滚!”英子不是好眼睛看了钱亦文一眼,回过头来对婆婆说道:
“妈,你听着了吗?就这个,还说我不正经!”
“啊?”老太太从孙女儿的脸上移开目光,“你们说啥了,我没听着……”
回到春城,刚一进办公室,钱亦文就愣住了。
这……
方丽丽和四凤子坐在办公桌旁。
四凤子老早看到了他们,跑到了门口。
拉着英子的手说道:“姐,你们可算是回来啦!都急死我了。”
隐着一只手,皱眉向后一指说道:“你们别搭理她,听我说要来你们这儿,非要跟着来看看。”
钱亦文皱皱眉头,走到了方丽丽刚给他腾出来的座位上。
拿起桌上的一摞纸,把上边方丽丽嗑的一堆瓜子皮子倒进垃圾筒里,看了起来。
这方丽丽,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儿了!
孟小波的工作,做得很到位。
只要钱亦文不在,她准能把需要处理的工作整理好,置于案头。
想不到,小孟的一番心思,成了方丽丽的垃圾中转站……
钱亦文四处看了看,小孟呢?
以往,要是看见自己回来了,指定是得出来汇报一下工作的。
英子问道:“你俩咋碰上了呢?”
四凤子说道:“我看床子的时候,正好从她店门口过……”
“看得咋样?”英子问道。
四凤子还没开口,方丽丽抢着说道:“姐,我看了她进的这些货,在这边好多都没有呢。
“要是租个小摊,怕是卖不上价,白瞎这东西了。
“反正姐夫能给出钱,所以我就建议她整个精品屋。”
钱亦文抬眼翻了方丽丽一眼。
姐夫,是这么个用法吗?
英子想了想,指着角落里那几包货物说道:“整个精品屋,行是行。
“可就这么点东西,能撑起来门面吗?”
方丽丽一乍膀,说道:“姐,这有啥好怕的呀!
“你们经常去羊城,就帮她往回带呗。”
钱亦文又狠命地剜了方丽丽一眼。
这个方丽丽,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算老几,怎么还跑来给我当家来了?
英子问四凤子:“精品屋有合适的吗?”
四凤子说到这里,吞吐了一下:“丽丽领着我看了一个,位置、大小都挺好的。
“就是……就是租金比床子高出不少。”
钱是要大姑姐给出的,突然间超出了预算,四凤子的心里总是不踏实。
英子看了看钱亦文,恰好他正抬起头来。
钱亦文爽快地说道:“四凤子,不差那点儿钱。
“真要是相中了,而且有必要,你就去定吧。”
四凤子面露喜色,看得方丽丽一脸酸相。
瞄了一眼钱亦文后,对四凤子说道:“你看怎么样,我就说嘛,姐夫一瞅就是敞亮人儿。
“这点儿事儿,还能不帮你?”
钱亦文实在无法忍受,强压心头的不爽,对英子说道:“你不是要去药监局吗?
“正好,一会儿就让四凤子陪你去吧。”
方丽丽一听人家有事儿,磨磨叨叨又夸了几句“公司可真像样”、“改天去你们的鹿场看看”之类的话,起身走了。
钱亦文对四凤子说道:“四凤子,方丽丽这种人,你以后得少搭理她!”
“姐夫,你是怕我吃她的亏?”四凤子问道。
钱亦文没说话。
心里在想:我哪是怕你,我纯是他妈的在担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