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堡到平安的路,很短。
短到钱多觉得车刚出三合堡,就已经闻到供销社的味道了。
这孩子,认亲!
到了供销社门口,说啥都得进屋看看他小姨四凤子。
钱亦文气得大骂:“你小姨这几天哪有心思来上班?”
英子说道:“你跟他说这个,他能懂吗?”
“那你不会教教他?”
英子对钱多说道:“儿子,小姨和小舅要结婚了,今天不在供销社。
“咱早点回姥姥家,姥姥家全是好吃的。”
钱多将信将疑,一双眼睛看向窗外。
想小姨是一方面,关键是供销社那气氛……
“妈,快停!我去看看……”
英子无视了儿子的诉求,说道:“赶紧上姥姥家,姥姥给你煮了鸭蛋屁……”
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接闺女,换女婿,小外甥,也要去……锅里煮个鸭蛋屁……
离着娘家老远,两口子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一大群人。
董长贵老两口满脸喜气,正和二舅、二舅妈聊着天。
婚礼的进程,要明天才算开始,今天到的,基本都是最亲近的人。
娘亲舅大,就剩这么一个亲娘舅,必须得早点来才行。
至近亲属,哪有不提前来捧场的道理?
看到车子停在了大门口,老两口子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拉车门子。
“这咋才到呢?”英子妈抢先把孩子捞到了怀里,埋怨了一句。
钱亦文说道:“妈,我二大爷和我妈也跟着回来了,送他们回三合堡了。”
二舅在旁边说道:“挺长时间没看着你二大爷了,怪想他的。
“这咋从门口路过也不到家呢?是不是还能跟他喝两口。”
英子笑道:“二舅,我二大爷说这头儿挺多事儿要忙,还得招待他,就先回去了。
“他们几个后天一大早来。”
二舅瞅了瞅钱亦文,说道:“你这老板,也是挺长时间没看着了哈!”
钱亦文说道:“二舅,有你们在青峰山,我还能不放心吗?”
“那你也还是得精心点才行,没事就去看看。”
二舅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后,指着里面的东西问道:“认识这是啥吗?”
钱亦文初看时,吓了一跳!
这要真是那玩意儿,就算平摊给这一院子的人,一个人也够判个十年八年的了。
拿起一块闻了闻,松了口气。
“二舅,你哪儿整的鹿胎膏啊?”
这可是好东西……
二舅说道:“我自己熬的呗。”
钱亦文笑问:“二舅,你还会这个呢?”
二舅白了他一眼,说道:“跟鹿在一块儿待了大半辈子了,这点事儿还能不会?
“都是咱鹿场的去年怀上的,有那没挺到时候滑下来的,我就都熬了。”
“这可是好东西呀……”钱亦文念叨了一句,“二舅,这是几个鹿胎熬成的呀?”
“两个。”二舅说道,“今年你找的那些个穿白大褂的,经管得好,一共就糟践了五胎。”
“二舅,剩下那三个鹿胎没熬吗?”
“要那么多干啥,自己家人补补身子,够用就行呗。”二舅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那三个鹿胎呢?”
“扔鹿圈后边了……”
看来,二舅知道这是好东西,可也真没拿着当好东西……
钱亦文掂量着手里的鹿胎膏,这东西,可是比那鹿茸酒都要强。
起码这东西是大补的,不糟践人……
这东西要是谁吃上瘾了,那可就不好戒了!
……
晚饭时间。
婚礼虽没开始,但依然挺热闹。
两桌酒席,在屋里摆开。
一桌子十来个人,除了自己家人和二舅之外,其它的人,钱亦文都不认识。
老董头逐一把大家让到炕上之后,指挥着董树果:“儿子,来,把酒满上!”
董长贵举起杯来,对一位年长者说道:“老李大哥,老董家这辈儿上,就剩这么一个事儿了。
“明天这大局面,就全指着你啦!”
对方说道:“董站长,你就放心吧。
“干了这么多年了,到哪家咱给人家整差过?
“更别提咱哥俩这交情了。”
一杯酒下肚儿后,董长贵憨笑一声,说道:“那倒是,不然咋能找你呢?”
董长贵放下酒杯后,又对董树果说道:“儿子,再给你冯叔满上。”
老丈人这一敬酒,钱亦文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场战前总动员,刚才敬的,是大知客。
不用说,到场的其它几位,也都是重要人物。
他们的表现,是主人的排面。
他们任意一个人做得不好,都可能会让娘家人挑理。
董长贵又举起杯来:“冯师傅,后天这点滋味儿,可是都在你那大铁勺子里头呢。
“娘家客(且)能不能吃好喝好,我就指望着你了。”
后者举杯笑道:“老哥,我看了你备的料,比李镇长嫁闺女时候的,都要足,都要好。
“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是手艺差点,都能整他喷香喷香的。”
董长贵说道:“冯师傅,话不能这么说。
“一样的东西,不同的人炒出来,可是不一样味儿。
“要不然,我咋能都不怕得罪了老耿头儿,提前半拉月就把你给定下来了呢?”
大厨一拍胸脯子:“你就放心吧老哥,管保让他们吃得满嘴流油。”
二人说完后,一饮而尽。
为了请个好厨子,这老董头儿也是拼了。
竟然和老耿家抢上人了,也不怕亲家骂他?
董长贵又让董树果给另外几个人都倒满了。
钱亦文一看,一共四个人。
不用说了,这是一个鼓乐班子。
这个班子,算是高配了,居然有两个喇叭匠子!
就算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结婚,那都得在门口搭个棚子,请上一伙儿。
更何况,这可是文化站长的儿子结婚。
要别的人才没有,干这活儿的,缺吗?
这些人,那可都是人家老董头儿手底下的文艺工作者。
你看为首那人的腮帮子,都下垂了,就知道指定是个底气足的喇叭匠子。
这一眼看过去,钱亦文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不免多看了几眼。
那人也注意到了钱亦文,问董长贵:“这是你姑爷吧?”
老董头细眯两眼,重重点了点头。
“我说怎么瞅着眼熟呢。”那人对钱亦文说道,“还认识我不?”
钱亦文突然想起来了,赶紧把酒端了起来:“认识认识……
“你去我家的时候,戴了个大狗皮帽子,把脸挡去了一半儿,刚才还真没认出来。
“失礼失礼!”
董长贵问道:“你咋还去过他家?”
那人嘿嘿一笑,说道:“十五那天,去三合堡扭秧歌,去过一回。
“听李得富说,你这姑爷干得可是不错呀!”
老董头儿眼皮一耷拉:“还中,也就是个一般般吧……”
董长贵冲着这几位举起杯来,说道:“老哥几个,咱们都是一个草台班子混过的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到正日子那天,够不够热闹,可就全靠你们几个了。”
喇叭匠子说道:“董站长,你就放心吧,咱这帮人,都是你带出来的。
“你儿子结婚,那就是我……我侄子结婚,咱还能不卖力气?
“就算是按着老规矩,七里接八里迎的,咱都能给你整得明明白白的。”
董长贵听得高兴,又是满满喝了一杯。
钱亦文坐在一旁看着,心想:唱二人转出身的老丈人,可是好久没见过他表演了。
自打儿女长大成人后,老头儿就不再登台了。
就算是当年唱戏的时候,董长贵的二人转,和别人也略有不同。
坚持着老腔老调不说,上台后,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和搭档什么都说。
“台上无大小”的规矩,他不认同。
那种即便是和兄弟媳妇儿上台,也要不管是哪儿寻机摸上几把的事儿,他是干不出来的。
钱亦文记得,前世,他曾在盛京接待过南方的客人。
客人只在电视上看过二人转,想着能亲临现场看上一眼。
这一场戏,把钱亦文整得彻底没了面子。
人家带着家小,这台上是一句唱词儿没有,干说了一个小时的荤段子。
说的那些话儿……让他如坐针毡。
好容易找了个机会,带着人逃离了现场。
客人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这不就是不能在电视里播的脱口秀吗……”
一一嘱咐过后,老董头儿又和李大知客商量起细节来。
从送亲的车给多少钱,到给来的孩子包多少钱;
再到什么样的客人安排谁去陪着喝酒,谁的毛笔字好可以写礼账,谁来收礼金,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
送走了一伙人,一家人坐在一起。
钱亦文说道:“爸,明天四凤子坐啥车来呀?”
董长贵说道:“四轮子。”
四轮子?
“要不……用我开的这车去接吧?”钱亦文试探着问道。
听说要去接亲,董树果高兴了。
这事儿他提过,被老头儿给否了。
老头儿所经历的,都是娘家人把姑娘送到婆家,哪有去接的道理?
“爸,接亲的事儿,也不是没有。”钱亦文说道,“人家城里,都兴这个。”
老董头看了看钱亦文,又想起儿子也提过,最终还是同意了。
俩人高高兴兴的,比啥都强。
再说,坐着轿车出嫁的,还真不多。
这,不也足以证明老董家拿人家老耿家的闺女当回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