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然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金碧辉煌的朝阳殿内,空无一人。
他心脏一抽,莫名的慌乱席卷全身。
问了所有宫人,人人都说她没出过门。
楚陌然难掩愤怒,他猜想是越国那几个不死心的家伙把她掳走了。
可暗卫的禀报将他的愤怒冷却,只剩下无止境的无措和恐慌。
那些人自始至终都安安分分的。
那她人呢?
去哪了?
凭空消失?
楚陌然突然笑了,可泪水却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神色又疯又狠。
他转身走进宫殿,心脏好似被一双大手攥紧,疼得他浑身发颤,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声音嘶哑地唤她的名字。
虞欢,你告诉我——
这又是梦吗......
这一刻,楚陌然嘴角溢出一丝血色,额上青筋暴起,心里狠戾和哀怨不断翻涌着。
这么讨厌他吗?
讨厌到可以抛弃所有人......
既然如此,越国那些人也没有存活的必要了,反正她也无所谓,不是吗?
他眼里布满血丝,心里充斥着骇人的杀意。
“楚陌然,如果你再对我的亲人朋友动手......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恍若一道惊雷,女子冰冷的声音猛然划过他的脑海。
楚陌然单手撑在桌角,眼尾泛红,俊逸的面容彻底失了血色,耀眼的新郎红袍几乎要刺痛他的双眼。
他心中蓦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或许,说出那句话时,她就做好了消失的准备,也有可能更早。
楚陌然面无表情地咽下口腔中的血腥。
一阵风吹过,砚台下纯白的纸张飘起一角,他眯了眯眼,慢慢走了过去。
墨色的字迹简单明了,不过寥寥数句。
毫无疑问,是她留下的。
目光静静地扫视着信纸,楚陌然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她是天上来的仙女?
仙凡殊途,不可成婚?
天庭有命,她飞回去了?
不准杀生,否则天打雷劈?
呵——
楚陌然气笑了,咬着牙将纸团使劲揉成一团,狠狠甩到地上,骗鬼呢!
还天打雷劈,她以为他会怕吗?
他就要杀人!
单凭一句话,她以为她能阻止他吗!
身着红袍的尊贵天子,俊脸阴沉地踩上纸团,甚至用脚尖捻了捻,报复性极强。
可没多久,他后撤几步,垂眸怔怔盯着纸团,手指捏得泛白,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骗子。
仗着他喜欢他,随随便便拿一张纸敷衍他,料定他不会动手是不是......
男子高大的身影慢慢低了下来,捡起不成样的纸团一点一点捋直,总能再见到她的。
她骗人的证据,他要好好留着。
这般想着,楚陌然眸色幽暗,捏紧了纸张。
留着那群人的命,或许还有点用。
——
又是一年春,晨时的雨淅淅沥沥地,连空气都漫着一层薄雾,宛若天幕下的一方轻纱。
行人来来往往,街道上的积水溅起些许水渍,只是无人在意。
“小姐,下雨天,我们还要出去卖花吗?”
“不了,我们出去逛逛吧。”
“好。”
.......
“相公,你随我回去吧,家里已经没有银两了,我们回去吧。”妇人的哭泣声透着无奈和崩溃。
“呃……滚开!”被妇人拉扯的男子打了个酒嗝,一脸不耐烦地挥开妇人的手,他怀里抱着酒瓶,脚步踉踉跄跄还往回走。
“桃花姑娘,嘿嘿嘿,别走……”
“来,我们接着喝~”
妇人摔在地上泪如雨下,路过的行人叹道可怜人,可下一秒,可怜的妇人狠狠揪住男子的耳朵,使劲地往一边拽。
“啊啊啊啊啊,好痛! ”
“放肆,你这个母老虎,赶紧松手!”
“我回去,我回去,你快松手——”
原本硬气的男子痛得表情扭曲,可怜的女子倒强悍起来了。
这一出反转看得旁人笑出声。
人群里,小月嘀咕道 : “活该!”
虞陆霜没说话,视线停留在让男子流连忘返的楼阁,花雨楼啊.....
不知想到什么,或是谁,她笑了两声。
“有消息了吗?”
她突然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月疑惑,“什么?”
“没什么。”虞陆霜喃喃出声。
差点忘了,小月已经不记得了。
*
小月和虞陆霜主仆俩转身离去,树梢轻轻抖动,几片落叶飘至积水,隐约倒映出几个手捧书本的路人。
他们刚从书斋出来。
“哥,你怎么又来书斋了?”
柳絮双手叉腰,无奈看向沉迷书籍的兄长,“今日你不能逃了,必须和我回去!”
“只是和刘姑娘见一面,你就不能去一回吗?”
“而且,你见过哪家妹妹比哥哥先成亲的?”
说到这,柳絮就气。
她这兄长,生得俊俏且性格温和,才识气质出众,唯一不好的便是太倔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
三十而已的人了,死活不肯成婚。
问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总笑而不语。
他拒绝的人太多,旁人甚至怀疑他身体存在隐疾,所以不敢成婚。
别人的谣言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全然不在意,把亲爹亲娘都整得没脾气了,竟是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她反倒先一步成婚了。
越想越气的柳絮索性不管了,生气哼了一声,道,“真是的,你就和你的书过一辈子吧。”
她气呼呼地离开,一直沉默的男子松了手,指尖微动,手上的书本轻轻合上。
柳言卿唇边多了一抹苦涩的笑。
明明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小絮却把人忘得一干二净,哪有这种道理。
郡主如果知道,会伤心的吧......
还好,他没忘。
——醉仙楼——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人。
一个没少。
柳言卿打开门,看到整整齐齐三个人时,心里诡异地多了点失落。
这代表,他们和他一样都记得。
越宸 : “又是最晚,还以为你忘了。”
李简 : “又去了书斋吧,没点新意。”
越轩 : “真是没长进。”
三个人的数落,柳言卿习以为常,他全当没听见,面色温和地上前落座了。
越轩消息灵通,他懒散倚靠椅背,笑眯眯地说,“不是我说,言卿你也老大不小,改成家了吧。”
“听说今天你妹妹帮你相了姑娘,怎么不去看看,说不定你们能铸成美好姻缘呢~”
“还有这种事?”李简看似哥俩好地拍了拍柳言卿的肩膀,立刻跟风,“越轩所言不无道理,我觉得挺好。”
越宸没说话,他挑了下眉,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闻言,柳言卿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吃了块芙蓉糕,抬眸看向三人,“不劳你们费心。”
他轻描淡写的话满是坚决。
其他三人有所预料,脸上只觉可惜,却无意外,毕竟“劝”这么久了,柳言卿是一如既往的油盐不进。
顽固分子一个。
他们早就发现了,关于她的存在正一点一点消失在别人的记忆里,不知不觉中,范围越来越大。
连她最亲的父母,镇安侯夫妇也失了记忆,忘记了他们曾经最为疼爱的女儿,忘了他们曾捧在心上的掌心明珠。
那一刻,他们只感到窒息。
这种窒息来源于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她无缘无故消失令他们慌乱无措。
可周围人对她记忆的缺失,让他们愈发恐慌,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失去记忆,彻底沦陷。
他们定下一个约定。
每年她成婚那天,在醉仙楼一聚。
......
“是吗?一个没少啊。”
听完暗卫的话,楚陌然放下手中的折子,半阖上眼按了按太阳穴。
随后,他挥挥手,暗卫下去了。
楚陌然漫不经心地想,多少有点可惜。
他私心里真心希望,那几个贼心不死的家伙,全部忘得一干二净最好。
只有他,只要他记得她就好了.......
楚陌然想当唯一。
他想向她证明,她所讨厌的喜欢,其实坚持得最久,最牢固,胜过他们所有人!
这样,再见之时——
她或许会喜欢他一点。
楚陌然站在殿外,望向天空时,脑海中突然又浮现信纸上那几句话,眉眼染上几分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