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道赤地千里,不见来龙去脉。
刘传玉眼看一条白龙从那条干涸冷涩的滦水之中伏地而起。
自己这个从龙之人先前涉水而行的时候居然没有半分感觉?
这仙家手段,果然玄之又玄,不得不防。
故而刘传玉一时连出手的有些犹豫了,唯恐再中了什么计算。
虚幻的白龙身形硕大无朋,却是虚幻,眨眼变作凝实,自然缩小许多,也就百丈长短。
看着刘传玉只意气一时,又是一脸凝重,王翡却是出声道:“刘公公,隔月未见,风采更胜啊。”
“隔月未见?”
刘传玉蹙眉,自己不算老眼昏花,此人相貌,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然也。”
王翡点头,见他一脸疑惑,又是笑道,“在下王翡。”
刘传玉冷笑道:“原来是你这帮狗吃食的!”
对于王翡这个名字,刘传玉不是第一次耳闻了,曾经在京月大渎之畔,夺舍过何肆的身子,与袁饲龙有过一场龙争虎斗。
至于他口中说的隔月未见,刘传玉更是瞬间无惑,料定他有一有二,第二次将何肆变为悬丝傀儡的鸠占鹊巢者依旧是他。
也是间接导致何肆一家家破人亡的罪魁之一。
王翡面对刘传玉的詈辱,只是笑着摇头,“刘公公说话未免太伤人,凡尘有别,非吾所欲也,抛开这层宿慧不谈,我姑且算是个汉人,家父侯元之,可有耳闻?”
刘传玉这下倒是呆愣片刻,再是缓缓点了点头,“自然,曾经大离钦天监从七品灵台郎,侯希白。”
王翡拱了拱手,夹带几分真心实意道:“家父若是知道曾经的内相能对他都有所耳闻,一定受宠若惊,不过想来他更喜欢被称呼为天佑元年恩科,三甲同进士出身第一。”
刘传玉耻笑道:“止求荣卖国贼尔。”
王翡摇头,纠正道:“非也非也,家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和,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明珠暗投,若非如今良禽择木而栖,曾经的大离内相如何能知道他的名字?”
刘传玉对此嗤之以鼻,阴阳怪气道:“谈何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侯元之早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上知天文不是空话,我一贯觉得钦天监灵台郎的位置挺适合他,如今更确信他只是卖国求荣一书蠹,无非是自以为的怀才不遇,其实志大才疏,用之误国,北狄对其委以重任,实乃离朝之幸事。”
王翡不知心里如何做想,好歹面色不悦道:“刘公公如此作态太不磊落,讥损辩驳这般多,还不是此地无银?”
“随你怎么想吧。”
刘传玉懒得再说什么,手中的那只是赤红光华的烧火棍散发越来越强的热气,周围的冷冽的冻土都融化作泥涂。
泥涂又是蒸腾水汽,很快干裂、焦黑。
不似中原的刀耕火种,明年这边再也长不出不丰茂的羊草针茅了。
王翡哪管牧民之苦,只是一脸心痛道:“刘公公,即便大战在前,我依旧给足你时间养气,不求一个斯抬斯敬,但如今你雄气堂堂,气冲斗牛,这就要为君死,报君仇,这是不是有些翻脸无情、小人行径了?”
刘传玉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翡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道:“此刻刘公公春秋鼎盛,说话也豪横,恐怕就连二品通微的贡真主君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息长川听到这一派胡言,出声道:“那我走?”
他倒不是介意被人编排,就是离开乌日娜太久了,看样子玄龙城内出了不小变动,他有些担心,她肚子里的臭小子本来就不安分,靠盐根压着,还是回去守在身边才能心安。
虽然觋师和熬登的女人乌兰都说孩子健壮得很,但他更是怕因此叫乌日娜受累。
嗯……不如也顺便看顾一下射摩蠕蠕,这样别人挑不出理。
谁料王翡不按套路出牌,竟然随意摆手,“翕侯慢走不送。”
白羽流星却是高声阻拦道:“走不得!咱还得请大离太后移驾玄龙城呢。”
“你请吧,我是没兴趣。”
息长川头也不回,直接化虹入城中。
一旁挂彩些许的章凝见息长川远去,当即对着白羽流星、英野之流蔑笑道:“既然长川翕侯无心邀约,你们几个歪瓜裂枣就算再翻番联合,也缺一份能打动我的诚心正意。”
刘传玉对着章凝行礼,含蓄道:“太后,凤体为重……”
章凝直接出言打断道:“刘伴伴,这是脱胎换骨了,我没资格替你掠阵?”
刘传玉更加躬身,忙道不敢。
章凝却是双目一瞪,盯着刘传玉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主要是那衣不蔽的身躯,瞠目结舌。
“我的乖乖……刘伴伴你下身……?”
袁饲龙虽然吝啬,但绝不是敝帚自珍,比起曾经给樊艳的丹丸,今日这份造化不可谓不割肉,帮刘传玉再造自身,生残补缺。
从一个刀锯之余变成完全之人。
刘传玉双腿一并,后退数步。
“奴婢罪该万死!”
刘传玉老脸一红,连连告罪,气机游丝舞动起来,裁缝一般穿针引线,勉强将褴褛衣料拆散又织补起来,精壮的身躯彻底裸露,下裳单薄却是完好且遮盖严实。
“啧啧啧,真是好一身腱子肉啊,刘伴伴,不……”章凝笑着改口,“再不能叫你伴伴了,刘卿家。”
刘传玉老脸霞红,羞于多言。
章凝却是由衷高兴道:“现在看来,我就更不能一走了之了,一个全须全尾的刘喜宁,可比我还金贵一些,咱可一定要同进同退啊。”
使本就囿于残躯的刘传玉,随时可入二品。
若非担心未来被那身陷缧绁的太上皇所羁绊,这会儿就是天下第二个二品武人了。
不过用陈含玉的右臂持握一根气象煊赫的“烧火棍”,此刻的刘传玉哪还在乎境界?
反正早晚是要舍弃的,不如就洒然些,不去领略那二品光景。
防患于未然,否则再遇到设立武道六品的沧尘子吴殳下界的情况,在他面前,谁人不是池鱼笼鸟?
刘传玉罕见的面皮发烫,转移话题道:“太后,这条业龙,如何处置?”
章凝只是云淡风轻道:“还没想好,不过他飞太高了,碍眼,先叫它趴下罢。”
刘传玉道:“得令!”
王翡没有说话,眼底深藏的竟是一丝希冀。
不仅不阻拦刘传玉,反倒是用心提防那些翼朝余孽暗中兴妖作孽。
今日,他就是要借助炎离气运斩白龙,叫其肚里孕育的玄龙提前破腹而出。
应证那句金生玄水,天理循环。
叫北伐之势再无抵挡。
谁也无法做那中流砥柱,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
他和侯元之,虽然父父子子不睦,但想法却不谋而合。
挞伐中原一事决不能徐徐图之。
侯希白图快,王翡也一样。
三年五载是最后期限。
侯元之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因为自知已经遗臭万年,且现今时局,虽天下大乱,却并未豪杰并起,群雄逐鹿,再没有给他轻狡反复,当三姓家奴的机会了。
而王翡,哪有什么文人风骨,诸多顾虑?
本就是下来游戏人间的,和一帮土着讲什么礼义廉耻?
从来就是我行我素,你行就行,不行再换一家帮衬就是了。
反正又不是只在你北狄一家下注。
外患动摇不了离朝根基,这不还有内忧吗?
山南造反,圣公改元,不就是那位被削藩枉死的兴庶人留下的后手?
真说起来,兴王陈汝运一脉,还有几个真假莫辨的宗女陈蕴遗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