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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乌色的流云在天穹的繁星前聚散浮动,所过之处皆波光粼粼。

永畅宫。

刚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酒席,参宴的贵人们陆续走下高阶。

远处忽然间闷雷滚滚。

一道银色的雷电从天际劈到了地平线,瞬时漆黑的夜被映得宛如白昼。

“爹爹你在哪,我好害怕……”

清脆的童声从背后传来。

阶下,身穿玄色四爪蟒袍的少年猛地晃了晃,被一旁的内侍扶住了,“二皇子,您没事吧?”

刺眼的白光闪过,少年倏地回过头。

一个粉色的小团子泪眼汪汪地站在原地张望,她雪肌朱唇,娇嫩欲滴的脸上还挂着几颗大大的泪珠。

那些尘封已久的刻骨记忆彻底翻涌而出——

他想起他前世弥留之际,桓桓逐渐枯败的模样,像一支失了水的花朵般日渐凋零......

心好像都快要被撕碎了。

喧嚣的人群在瞬间化为虚无,他推开康盛,踉跄着大步走了上去,“桓桓,”

小小的姑娘许是被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子吓到了,后退了几步,愣愣地仰头看着他。

似乎是在疑惑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小字。

邵承冕蹲下身,用还未结茧的手掌给她颤抖着拭去泪花。

其实他很想问的是,你忘记我了吗……

忘记我们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忘了珠珠、元元和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像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只把他自己困在了回忆里么?

千般的话像一团棉花堵在了他的喉咙,让他对着一个孩子说不出口。

最后他哽咽着问出一句,“桓桓是找不到家人了吗?”

柔安看了他一会儿,委屈地点点头,“爹爹好像把我忘在这,自己先走了。”

手指着宫门的方向。

此时的她应该是七八岁的样子,模样还没有长开,一双明净清澈的大眼睛嵌在脸上格外显乖。

邵承冕垂下了眼,忍住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上天既然给他这个从头来过的机会,他就一定可以让桓桓重新爱上他!

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碍事的……

邵承冕极其无措地想着,首先就是想个办法去接近……

“你能送我回家么?”

小姑娘兀地上前搂住了他的脖颈,苦着脸道,“我住在盛……”

“我知道!”惊喜的男声打断了她。

邵承冕顺势紧紧地抱起小姑娘,如数家珍地报出她的身份,“你住在盛安侯府,是纪侯爷的嫡次女,今年八岁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看着小小一团睁大的眼,他觉得好笑极了。

眼眶里的水光忍了回去,

胳膊故意颠了下她的小屁股,毫无旖旎地道,“走吧,怀周哥哥送你回去。”

虽然很喜爱桓桓,但他也不至于禽兽到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有什么想法。

毕竟这次回来的巧,还能赶上那几件重要的事。

略带稚气的面庞上,眸色深沉如墨,阴沉地望着那矗立最高的明黄色光顶。

他都感觉到身上原本有伤的位置在隐隐发疼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柔安的耳朵尖偷偷红了,她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搁在了他的肩上。

盛安侯府,门口一片鸡飞狗跳。

纪维森跟着俞氏匆匆地往门外走,惶恐解释着,“夫人莫急,那是在宫里,咱们的桓桓聪明伶俐大抵不会有事的…”

前面,少年老成的纪时泽冷着脸往马车上迈。

眉眼犹如凝着一块寒冰,整个人都散发着森森冷气。

进宫赴宴都能把小妹给弄丢了,偏偏还不敢承认,非说是小妹吩咐了宫人说她已先行回府。

但凡用他探花郎的脑子想一想,一个八岁的女童说出来这话,可能吗?

纪时泽鄙夷地掀开车帘,催促着纪维森,“父亲别磨蹭了,赶快走吧!”

“哎。”纪维森两头都讨不到好脸色,只好讪讪地踏上了马车。

不远处。

“阿娘,爹爹!”

见到了家人,小姑娘高兴的腿都晃荡了起来,邵承冕只好依依不舍地蹲身放下她。

又软又乖巧,比当年的珠珠不知道要可爱多少。

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俞氏激动不已,纪维森也赶紧地将人请进了府门,千恩万谢地差点给人磕头,“多谢二皇子殿下将爱女送回!”

邵承冕一时成了侯府的座上宾,他坐在书房端着热乎乎的茶盏时,心里还有些恍惚。

原本还想着派人从纪世子处入手……这下省事了。

有了这重关系就可厚着脸皮常常出入侯府了,否则谁家会允许他和一个小女童接触?

临走时,邵承冕往晴花谢的位置瞥了一眼。

空荡荡的转角,什么也没有。

他还记得当年翻墙的时候,桓桓总爱在那里等着他……

连纪维森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最后人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略狐疑道,“二皇子,怎么了?”

邵承冕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无事。”

旋即带着人转身往大门走去。

“怀周哥哥,”花架的阴影处,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叫住他,柔安笑盈盈地冲着纪维森行礼道,“爹爹,桓桓有话要对二皇子说。”

——

回宫的路上,邵承冕脚步都是虚浮着的。

“小骗子...又骗我……”

他脸上带着喜悦的痴笑,连康盛叫他上车都不要,“桓桓也回来了,真好,真的……”

康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主子这是怎么了,突然对一个小童这么上心?

难道…是有什么怪癖?!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到躺在了宫里的床上,邵承冕才堪堪平静了下来。

是啊,虽然桓桓现在还小,但离他封太子和赐婚就只有半年了。

前世的那些事和账,是要好好地清算一下了。

邵承冕坐起身,神色晦暗不明,走到书房执笔写起了什么。

晴花榭,

柔安捂着嘴,笑着在床上打滚儿,头上两个扎起来的小丫包都被她压散了,“还是那么好骗……”

看着邵承冕年少时愣头愣脑的样子,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比起后来遇见时的稳重,十几岁的他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唇红齿白,高挺略单薄的肩膀……

好像哪一个她都挺喜欢的~

柔安抱着羽枕,嘴唇是笑着的,双眸却溢出了大颗的泪珠。

她趴进枕头里,将止不住的呜咽声埋了进去,还好,没有白费她前世几十年寿元才换来的机会。

因为这一世什么都好,什么都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