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亘古寂寥的蛮荒仙界,在常世中的入口不过数尺,俨然千万年以来从未有人发觉,炎钧亦是近来抬起昆仑之时方才知晓。
此地云海飘荡,无数仙山悬空,大小祭坛无数,仿佛正是为一决生死而铺展的擂台。
一身如同熔岩包裹不见其貌的炎钧,爆发出更胜过往的神力,剑与长枪鸣响之声贯彻天地,在这片仙界中经久不散。
可是,尽管屡战屡败,云遥却从未倒下。
“我不明白,为何你还能负隅顽抗?难道一具铠甲竟能带来如此力量?我就彻底摧毁它,看你能如何!”
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帝皇甲也渐渐因灼烧而损毁,此间劫火的力量,已无可估量。
云遥道:“我能站在此地,与你斗至此时,无关我手持怎样的兵刃,身披怎样的衣甲。炎钧,你是为何而战?你所笃信、坚守的,是否能在漆黑的长夜里让你看到曙光?是否曾在梦中鼓舞你走下去?”
“你说什么……”
“这就是眼下你我之举的不同,是谁对谁错的答案。”
两人一面相谈,一面杀得天昏地暗,整座蛮荒仙界随着他们的气息冲撞也开始颤动。
猛然撤去,相隔数十丈有余,面目全非的炎钧以浑然嘶哑之声高喝:“我会让你明白,谁活到最后,谁才是答案!”
“来罢!”
即使远远相望,每一字一句皆声如雷动,响彻玉宇。
炎钧化为一道飞火流星,带着焚烧万物的灼烈气焰,云遥挥舞神剑,卷动吞天没地的的凛然剑气。
浩瀚无垠的蛮荒仙界,一红一白两道光柱轰然相撞,照亮整个昏沉的奇异时空。
霎时,两人交叠之处爆发出耀眼的星芒,呈圆弧不断蔓延,在此冲击下,整座蛮荒仙界,所有仙山祭台皆崩塌、破碎。
人们立于大地,忽闻天际异动,仰首望去,凭空生出崩塌的异界,万幸一切事物近乎都化为灰烬,即使从万里高空坠下也不再危及苍生。
其间,还有一位少年,因偏颇几许,待到陨落大地时正在瑶宫遗迹。
这一次,人们远远未曾看清模样,更失去六圣兽庇护,不知是谁落下,不敢轻易前往。
唯有曾经的同门记得那熟悉身影,再度折返。
云遥缓缓睁眼,起身后随即寻找炎钧所在,隐约记得他未曾一并陨落,也记得那惊世一击后,两人擦肩而过,隐约是自己得胜。
“炎钧,炎钧!”
许久一片沉寂,可那些年岁颇长的上一代人们,无不面露惶恐,周遭弥漫着窒息之感,仿佛梦回三百年前的时光。
滚滚天雷彻响,苍穹沦为火红一片。
巨龙高挂在天顶,比起之前的龙身一般大小,然而却彻底灼烧,众生尚不明白,那也意味着泯灭最后一丝良知。
“炎钧!”云遥大喊。
“这是最后一击,也是我最后的形态‘灭世火龙’,我不相信你失去五行旗之后还能再度步入天道,如若不能,就随大地一同陨灭!”
凝书道:“他已彻底疯了,即使毁掉葬身龙女的昆仑也不惜。”
灭世火龙融合第一形态的庞然身躯,第二形态的炽热神力,向五千里昆仑轰然压下。
人们被困于结界中已无力逃脱,一切重担,都压在少年肩头。
云遥横握神剑,迎面冲上天际,再度与之相抗,在许多人眼中,就像看见三百年前那个少年的身影,而他们同样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仰望天际,许久无法睁眼,直到万千祈盼中,一切终于平息,结界消散,朗朗晴空下的昆仑分外安宁,两人一同坠下,一具熊熊燃烧的魂魄自炎钧身躯中飞出,飘游在上空。
只见天幕下,璀璨的金光绘作丹炉模样,将祝融之魂收入其中。
众人仍不敢轻易靠近,云遥与炎钧相继起身仰首望去,忽然,一道天光投下,那饱经风霜的玄女石像中浮出一具幻影。
“九天玄女!”炎钧大惊。
“一别多年,不想再见又是如此下场。”
“哼,一具分身而已,算什么相见,在你眼中,万物皆是蝼蚁,没有谁值得你本尊离开九天城。可是,我们与巫族拼杀得头破血流之时,你又在何方?只会引天雷地火,连累无辜而已。”
“往事不必多言,此番大孽,虽与祝融神魂有关,也离不开你自甘堕落,从未念及苍生过。”
“是,如若再来,我还会一样抉择。”
云遥默默望着他们,不知如何言语。
玄女道:“这一次,吾将送尔前往北海罪渊,不再由龙族臣属看守。”
炎钧道:“你最好永绝后患,否则我还会卷土重来,不惜一切。”
“朽木不可雕。”
“是玄女娘娘!”远方众人大喊,对于瑶宫,信奉千年的九天玄女驾临,即使是一具幻影,也足够此生铭记。
人们相继迎来,凝书带领所有弟子下跪。
“众生免礼,吾此行只为将其发落罪渊,不受朝拜。”玄女道。
凝书瞠目而望:“玄女娘娘,他几度犯下如此大罪,为何还能活命?”
“因为他乃烛龙之子,如同凡人踏足蝼蚁,亦不曾受罪。”
“什么?”
“此为亘古天道,吾亦代天授命,不可违背。”
炎钧仰天大笑:“可悲的天道,我想死也不能,来,你们一剑杀了我,为逝者复仇。”
凝书拔出一旁弟子腰间之剑,却听玄女分身高喝:“不可!他无论如何重伤,以你的境界也杀不了他,只会落得弑神罪名,就像三百年前一样。”
凝书顿而呆滞,手中长剑滑落,泛起清脆声响,人也摇摇欲坠,倒在一众弟子身前。
玄女道:“不过,他自太古以来生在凡尘间,受浊气所染,又历经多磨,眼下也只剩千年寿数,待到刑期已至,也不会再卷土重来。”
孟章道:“弟子已明白,会禀告师尊。”
“只剩千年......”云遥喃喃自语。
炎钧道:“一具分身就想让我认命,别做梦了,我先毁了这石像,让你无处落脚!”
“炎钧!”
一声女子呼唤,阻止了又一场无谓的争执,众人一同望去,只见身着南疆华服的少女,依旧是曾经模样,好似分别三年,一切都未改变过。
“阿萝!”炎钧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是我在梦里?”
“你怎么会来?”云遥走上前去,让他明白所处非梦。
绮萝道:“我在女娲神庙多年,随着修行精进,渐渐看到些前世之事,因此也去往东海族地求证。在那里,我看到了曾经,想起了所有。原来,我就是龙女飘散昆仑之后,留下的一缕魂魄飞回人间,有幸得以转世。”
“不、这不可能,他们说的是真的?”炎钧捂首高喊。
云遥恍然道:“因此才会有一见倾心,在天界时你也对我说过,她有你所念之人的影子。”
玄女分身叹道:“月柔芳魂,缘,实妙不可言。”
炎钧猛然跪下,仰天呆望:“我,释怀了。”
“可愿接受责罚?”
“甘愿,只是,请再留给我一天,明日辰时,我会自行飞往北海。”
“准。”
玄女石像恢复如常,同在天际默默守护的诸神也紧随离去,昆仑重见天日,虽改变了许多模样,但光明的未来,已然可期。
青鸟高飞,溪流潺潺,泉眼中游鱼自在摆动,山水如画,诉说着别离之情。
炎钧与绮萝并肩立于一座湖畔,或许曾经谁也未想到还有重逢之日,亦不料重逢如此短暂,如此匆匆。
“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绮萝道。
“传说此地也与幽冥相连,由地下涌出的水是忘川之水,饮下它,就能忘却所有爱恨。”
“我已不是呆呆傻傻,任人欺瞒的女孩子了。”
“可在我眼中,你还是过去的模样。”
“玄女娘娘说你只剩千年寿数,是真的?”
炎钧默然。
“我能不能以娲族祭司之名替你请愿,减去一些刑罚?或者我们一人五百年,这样至少还在一起。”
“看,你又在说傻话了。”
“我是认真的!”
沉默良久,炎钧开口道:“此生已无缘了,傻丫头,忘记我罢。”
“不,我不要......”
“可是,我从没真正在意过你,我终于明白,一切只因为从你身上看见她的影子,能看到这个结局,我已无憾,可你,终究不是她。”
“你这个骗子,对我说过那么多情真意切的话,难道,全都是戏言?”
“我不值得你等候,也不会为此存有一丝愧意与感激,儿女情长亦并非一生的全部,南疆还需你守护,若想再回到尘世,你也会遇见真正善待你的人,也许忘川之水是假,但我的话,你该明白。”
两人擦肩而过,谁也不再回眸,绮萝拭着泪水,依依不舍而去,炎钧紧闭双目,亦可见眼角隐隐的光。
云遥默然望着分别的他们,许久无言。
黑夜到来,遥远的东海天外,二人立于流月山之巅,月之痕即将陨落,数百年一场轮回,最后的满月之期,终于赶来这里,赴太古时承诺。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云遥高声吟诵,曲罢,对月长叹:“我终于明白其间之意,此时此刻,唐尧若有知,应当无憾了。”
炎钧道:“相争之时,说了许多气话,在我眼中,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从未改变。月柔是挚爱,而你是此生唯一的挚友。”
“囡囡!别乱跑,快回来!”
一声叫喊,转身望去,只见妙龄女子正追着小女孩朝这方跑来,她们皆长着一双兔耳,无疑乃是流月族民。
一直来到此地,小女孩撞在云遥膝下。
“没事罢?”云遥轻声道。
“没、没有。”
女子问道:“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流月族地?”
还不等答复,她已望着云遥若有所思:“咦,我记得你,三年前你来过对不对?但那时你陷入昏迷,是你的朋友们照料着你。”
“不错,正是。”
“我名暮月,是流月一族的族长。”
“可我记得之前听他们说,此地族长名为蟾宫。”
“蟾宫长老已于昨晚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