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令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
蒙毅思量再三,放弃了当众曝露陈庆即将封侯的消息。
始皇帝一旦在朝堂上放出风声,宗室、武将必定群情激奋,犯不着他来当这个出头鸟。
蒙家一文一武,今日的权位得来不易。
犯不着为了报私仇去冒触怒陛下的风险。
“蒙尚书有礼了。”
“呦,这么多人呐!”
“今日可算得上群贤毕至啦。”
陈庆作了个环揖,与亭子里的众人打招呼。
蒙毅嘴角微微勾起。
群贤毕至?
真会给自己往脸上贴金!
待会儿肯定有人会出言讥讽,先落你个脸面!
……
凉亭内安安静静。
宁腾等人如老僧入定,垂着头偷偷打量别人。
怎么还没人率先发难?
‘是呀!’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章邯无意间与他视线碰到一处,投去鼓励的眼神。
宁腾没好气地挪开目光。
你身为吏部尚书,掌管百官升迁考核,权倾一方,难道不该你带头吗?
看我干什么?
“大家这是在……”
“怎么本官一来,没人说话了。”
陈庆笑着问。
蒙毅尴尬地脸皮直抽抽。
好你们这帮首鼠两端的小人!
该才是谁说要把陈庆的隔夜屎打出来的?
你给我站出来!
“老夫……老夫……”
蒙毅支吾了许久,才磕巴着说:“方才与诸位同僚在吟诗作赋,不成想被你打断了思路。”
“对对对。”
宁腾微笑着作揖:“陈府令要不要也来一首?”
章邯伸手示意:“快进来坐。”
“快给陈府令上茶。”
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地方,言语十分客气。
蒙毅暗暗握紧了拳头。
朝风败坏、道义沦丧。
都是被陈庆所害!
“诸位都是朝廷重臣,公务繁忙。”
“想来也不会无缘无故邀请陈某前来相聚。”
“是有什么事吧?”
陈庆端着茶杯靠在凉亭边上,眼神玩味地扫视了一圈。
宁腾马上把头转到一旁。
他身家丰厚,目前的损失算不了什么。
没必要为这点钱粮跟对方交恶。
章邯犹豫了下,指间把玩着一枚发黄的落叶,好像里面藏着什么玄奥古朴的宇宙至理。
与几万贯钱相比,他更想在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继续做下去。
最好是一直做到扶苏登基,干到耄耋之年再功成身退。
但如果陈庆在背后下绊子,这个梦想是绝无可能实现的。
“尔等为何一言不发?”
“莫非是在排挤本官?”
“想不到陈某这么不受待见呀?”
陈庆自嘲地打趣道。
“蒙尚书,此处你是地主,有什么难为的事情,总得有人开口吧?”
蒙毅不知道什么时候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文官唯唯诺诺,武将临阵退缩。
大秦养了一帮什么酒囊饭袋!
“既然陈府令问了,那老夫便开个头。”
“实不相瞒,府中的账房近日盘账,出了点岔子。”
“当初太子殿下起草,陛下加盖玉玺,由内务府牵头,与民间共襄工商兴国一事。”
“老夫身为大秦臣子,自然责无旁贷。”
“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连蒙家库房中积蓄多年的物料也流水般拨付了出去。”
“陈府令,老夫没有短缺你一分一毫吧?”
蒙毅严肃地质问。
宁腾张了张嘴,准备附和两句。
结果蒙毅狠狠地瞪了过去。
这时候来打秋风,早干什么去了?
用不着你!
宁腾讪讪地把头扭到一边。
反正我无所谓,你自己看着办吧。
“本官明白了。”
“诸位是想问工坊兴建延误一事。”
“说起来,确实是本官的错,愧对了众位同僚的信任。”
陈庆站直了身体,郑重地行了一礼。
章邯迫不及待地开口:“陈府令,我等投入的钱粮哪去了?”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蒙毅差点被气笑了。
堂堂吏部尚书,说话可真叫一个客气!
既然你如此体恤他,不如卖官鬻(yu)爵,把这个窟窿补上?
“本官先前确实没想到,量变会引起质变。”
“经营一家与经营一县完全不同。”
“经营一县与经营一郡也是完全不同。”
“吃了没经验的亏呀!”
陈庆发出黯然地叹息。
宁腾细思片刻,忍不住问道:“何为量变?何为质变?陈府令你到底难为在哪里?”
陈庆摊开手:“京畿之地骤然大兴土木,营建之多、之广,投入之大,堪比重建一座咸阳城。”
“问题是朝廷有刑徒、民夫可以征发,有官仓的米粮供应。”
“与市井之间并无多大关系。”
“我等却是公私合营,需要自筹钱粮,自备物料。”
“眼下恶果不就显现了。”
“宁内史,你身为京畿主官,最近物价的涨幅再清楚不过了吧?”
“市面上还有什么没涨的吗?”
宁腾认真地想了想:“好像……起码八九成的物资都涨价了,尤其是……”
“与营建有关的大宗物料涨得格外厉害是吧。”
陈庆替他补上了下半句。
“本官之前倒是有所防范,采买之时一向是循序渐进,免得物价暴涨。”
“却不知是谁在大举采购,简直像是往水里洒钱一般,闭着眼睛只管扔。”
“什么都涨,什么都紧缺,如今各处营建全都受到了影响。”
“为今之计……”
众人全都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蒙毅尴尬地侧过身去。
章邯倒是没大举采买。
一来他没有那么丰厚的身家。
二来吏部尚书想买什么,总有便宜、量大、又实惠的送上门来。
“陈府令,如今该如何解决?”
章邯主动开口。
“先暂停一部分吧。”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是本官贪心了。”
“不如蒙尚书带个头。”
“水泥工坊牵涉到开矿、冶炼、水力加工,投入甚大。”
“只要先把蒙家的工坊停下,物价立刻回落。”
“诸位同僚也不必额外多费钱粮。”
“大家都有好处。”
陈庆叹了口气。
蒙毅怔了片刻,语调顿时拔高:“为什么是蒙家?”
“陈府令行事未免太过儿戏!”
“老夫……”
他差点说出来,我高价储备了那么多牲口、粮草、物料,难道全都放在库房里发霉?
就算不干活,难道喂养牲口不用花钱?
停一天就亏一天呀!
“老夫家资尚可。”
“多花费些钱粮,倒也支撑得起。”
“不如你再问问别人的意思。”
一旦牵涉到自身的利益,蒙毅的口风立刻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