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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尘是个不太擅长表达自己情绪的人,虽然再次见到故人让他心情很是激荡,但又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于是便只是弯起眼睛笑,双眼明亮,此时正踏风而来,将道袍的袖摆与拂尘掀得翻飞不止。

折返的肖潜闻声回头,见来的是曲同尘,眉头一挑,有些意外,眼睛微微眯起,神色莫名。

“姜师妹,肖兄弟,经年未见,二位风采依旧,一如当年啊……”曲同尘上前来,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倒是我自入上界以来一直闭关上清道门,前日师父才允我出关,诸多消息也是刚刚得知——”

曲同尘语气一顿,目光又垂了下去,语气显得十分歉疚:“抱歉。”

他自入上界就被上清道门选走,之后便独自在试炼地闭关,期间没有任何关于外界的消息,亦不知时间流逝几何,直到前几日成功突破出关,才知已经过去六年多。

六年对于闭关的修士不过转瞬之间,但在外界,六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如果说姜婵的归来令他又惊又喜,那听闻其他故人的消息则令他倍觉歉疚,仙路五年,他们一行人与三千下界天骄争路,日日枕戈待战,是同乡,是朋友也是战友,情谊非同一般。

当时大家都以为出了荒莽密林就是一番新天地,自认如龙入海,他早早被灵玑子带走,并不知其余人遭受何种境遇,直至出关,才得知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一般幸运。

朋友都在厮杀中艰难求生,他却安稳的在上清道门领悟先贤道法,这个认知总令他倍觉亏欠。

再见故人,欣喜过后,这股歉疚之意愈发浓重起来。

曲同尘的歉意来得诚恳,姜婵笑而摇头:“曲师兄言重了,大道争锋,时人各有造化,你有机缘,作为朋友,我们当为你祝贺,谈何抱歉?”

这时另外两名道人也已至身前,中年道人朝丹阳子客气的拱了拱手:“江宗主,久违。”

自古道门一脉同修内丹与外丹法,故不少成名已久的道门前辈都兼修丹道,丹修一脉中的也有出身道门的大宗师,故丹修与道门之间关系算是比较亲近的,只是道门中人不爱管闲事,大多数时候见不到人。

二人寒暄几句后,丹阳子笑着为后辈引见:“这是小徒肖潜,以及一晚辈姜婵,你二人上前来,见过上清道门玉玑子道长。”

姜婵心头一震,这个名号她听说过,上清道门掌教灵玑子的师弟,孔雀妖王在上界堪称横着走的战斗狂人,除开那些沉睡的不出世的老怪物,能做他对手的没有几个。

孔雀妖王纵横上界的战绩中,唯一的败绩就是数百年前与上清玉玑子一战。

众所周知,孔雀妖王嚣张霸道且极其记仇,打架打输了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于是跑去闭关,出关后实力提升了一大截,然后要找玉玑子再打一架赢回来。

玉玑子无意与他纠缠,避而不见,三清道门隐于三清天,外人难进,孔雀妖王寻仇不成,于是有事没事就去东荒大泽到处晃荡,打算蹲点堵门。

上次从西土佛宗回来之后,孔雀妖王听说剑神沈惜出山,与飞仙神皇秘密约战天外战场,据说已经踏出了那关键的一步,登临准帝之境,于是便立即出发,打算去会一会突破后的沈惜。

岂料他前脚刚走,玉玑子就出来了,说不上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姜婵是亲眼见过孔雀妖王如何大杀四方的,斩同境敌人如切瓜砍菜,如入无人之境,堪称无敌风采,眼前的中年道人能把战败孔雀妖王,那绝对是又一尊不能惹的大人物。

遂上前乖乖见礼。

玉玑子长得一张很朴实的脸,乐呵呵的一脸老好人的做派,面对姜婵二人的见礼,并未摆前辈高人的架子,反而还微笑着点头还礼,同时为弟子引荐:“二位小友好,这是贫道的两位师侄,同尘与你们来自一界,想必已是旧友,这是本门弟子瞿玄微。”

语罢又道:“这位是药王宗江宗主,你二人过来,见过前辈。”

曲同尘与那年轻道人齐齐上前见礼。

听了玉玑子的介绍,姜婵这才得知,这另一位年轻道人,就是现今道门道子瞿玄微,比起佛宗佛子神秀的名声不显,瞿玄微这个名字她早在之前就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作为公认的上界顶尖天骄之一,瞿玄微的战绩很少,但每一场都极其耀眼,又因为他不常现身,更显得其神秘莫测。

故人重逢,少不得问一下近况,肖潜和曲同尘交集不多,短暂的聊了两句,说起曾经在下界的时光,曲同尘道:“不瞒姜师妹,我当初曾一度认为自己生了心魔,却又在踏上仙路之后消失,似乎是挣断了某种枷锁,有种前所未有的自在。”

曲同尘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半开玩笑一般:“可能我这么说有点奇怪,但这种感觉就是很奇妙,回顾往昔,好似南柯一梦,浑然初醒。”

姜婵怔住,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最后只浅浅的笑了一下:“那要恭喜曲师兄,挣脱旧日枷锁,得见大道坦途。”

曲同尘的七情已经正常回归,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那双眼不似初见的缥缈,也非后来的懵懂含情,转而化做了一种由自内心的澄静,面对姜婵不闪不避,坦然而真诚。

他曾经被引导的七情,终于回到了他原本该有的位置上,以朋友,以知交。

这很好。

“只是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这里好像少了一样东西。”曲同尘垂眼,按住心口,低声呢喃。

他的声音太小了,小到只有自己能听到,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这边一团和气其乐融融,上方被无视的神皇子更觉脸上无光,一时脸色青白交加,拳头握得咔咔响。

本想借着此次仙源天之行一战扬名,谁知才出面就受挫,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认不弱于周泽,只是对方侥幸比他多一道古神神谕而已,他被压制这么久,终于得见天日,故最恨别人拿他和周泽对比。

一思及此,神皇子突然发觉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有一丝深意,好像在嘲讽他的无能,这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刺得他心中怒意高涨,杀意于不忿之气在胸中疯长。

下方肖潜有所察觉,抬头看来,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似嘲讽,似挑衅,似鄙夷。

神皇子眼中寒芒大盛,正欲动手之际,一名紫袍中年人突兀的出现在他身边,冷哼一声:“还嫌不够丢人?”

闻声,神皇子咬了咬牙,硬生生把心头那股怒气咽了回去。

紫袍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些许宵小,容他蹦跶几日又如何?眼下当务之急,是寻找句芒遗失在仙源天中的传承,你若能补全缺失的传承,几个下界贱奴,一掌即可拍死!”

神皇子理智稍复,但胸中依然怒意难平,咬牙切齿:“可他如此当众折辱于我,叫我如何能忍?”

“不能忍你又能如何?你如今是他的对手吗?一个肖潜就已经令你难以抵御,别忘了,那个叫姜婵的女修,同样是能叫板剑神山李信的人物!他二人若是联手,你能有几成胜算?方才若不是那小子察觉到我的气息,心有忌惮,你以为你现在焉有命在?”

紫袍中年人眉头大皱,对神皇子的表现极其不满,斥道:“周泽为神皇子时,从不屑于护道者的庇护,独自出飞仙城,力战八方,自有人杰投愿其麾下,威名赫赫,若非他九黎传承者的身份暴露,这神皇子的名号轮得到你?”

一说起周泽,神皇子脸色愈发扭曲,低头一言不发。

紫袍中年人见状,叹了一声,语气稍微缓了缓:“飞仙神朝历任神皇子中,如周泽这样的也就一两个,你也不必耿耿于怀,处处与他相较,现在你比不过他,但不代表以后不行,眼下技不如人,就要懂得暂避锋芒。”

“脸面和名声是靠自己挣来的,你现在忍一时又何妨?日后你若能手刃肖潜,就不会有人记得你今日之辱!”

一番话下,神皇子沉默半晌,再抬头时,脸上已无任何表情,也不再关注肖潜,重新返回自己的九龙战车,等待仙源天的开启。

见他不再执着于眼下的耻辱,紫袍中年人微微点头,还算有得调教。

目光一扫,见丹阳子与玉玑子一群人正看着他,便微微一笑,走回神皇子身后。

魔灵山那位藤族天骄嗤笑一声,像在耻笑神皇子的无能,血红色的双眼盯上肖潜的背影。

这个人族好旺盛的血气,吃起来一定很美味。

他有些抑制不住的想现在就动手,血色的双眼涌起一层兴奋的嗜血之色,他想现在就用爪子将此人撕碎,将其吞入腹中。

正当他贪婪的看着即将到口的血食,蠢蠢欲动时,忽有一股极致的寒意传来,几乎要将他浑身的血液冻住,不由得心头一惊,目光一扫,见先前打量他的青衣女子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双瞳中浮起一层银色,寒意十足。

忽而那双眼睛动了一下,心神一瞬恍惚,此时一道满含冷意的女声在他脑中炸响。

“滚!”

这道声音在识海中如雷霆一般炸响,失控的神识无法第一时间进行抵抗,在识海中肆无忌惮的冲撞,到处肆虐。

“啊啊啊!”

藤族青年惨叫一声,双目流血,头痛欲裂,神魂攻击最为致命,他一时托大没有防备,险些造成重伤,当即浑身妖气涌动,强行将震荡不休的识海镇住。

待身体重归常态时,他额上已是冷汗涔涔,那青衣女子也已经回过头去,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经此一事,他再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寻找血食,看青衣女子的目光略带忌惮。

如此高深的神魂控制之法,防不胜防,先前只见那肖潜大战神皇子,耀眼瞩目,倒是忽略了这个一直很低调的青衣女子,能被两任神皇子列入必杀名单,果然皆非泛泛之辈。

荒莽密林上空的浓雾开始溢散,众人手中持有的石片也开始发热,纷纷停下交谈,不约而同的看向浓雾的中心。

迷蒙的浓雾中,一扇古旧的青铜大门缓缓浮现,不知这扇门存在了多久,青铜大门上浮现很重的绿锈,盖得看不清上面雕刻的图案,门户尚未开启,一股历经岁月的荒莽古气便已迎面而来。

众人凝眉正色,这片古老的门户,此刻正在他们缓缓打开,沉重的门扉开启,牵扯得天与地在一同颤抖,门户后方,显出一片虚无的空间来。

“准备好。”丹阳子神情严肃,低声道。

话音刚落,门户后方的空间突然吹来一阵风,丹阳子张开手掌,小小的石片迎风而长,成了一叶极小的扁舟,小舟上刻有简单的线条,横竖交叉之间依稀可见三个圆点,形似蒲团。

不需要丹阳子说明,姜婵与肖潜二人立即上前各寻一处坐下。

“走!”

丹阳子低喝一声,那风好像能听懂人言,忽而席卷而下,裹挟着小舟,急速没入那青铜门之内!

小舟上,姜婵眸光大亮,升起一股难言的激荡之意,过了这扇门,就是上古诸神的居所,以及那存在于万古之前的圣地——

古仙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