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1日一早,我被送到了逐日医院。
在对我手上的伤口,进行清创缝合的时候,医生对白聪阳说道:还好,他基本避开了骨头和肌腱,隔日换药,口服消炎药就会好。目前,可以去我们的精神康复中心,与心理健康科的老师聊聊天,或许能减少他累积的心理压力。
“为什么要用水果刀扎自己的手呢?”白聪阳拿起我缠满绷带的左手,关切地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幻视呢?”我苦笑着解释道,“当时,我在一团火光中,看到了另一个我,正朝着一个中年男人开枪。我知道,那不是真实世界发生的事情,但是,能看到幻觉,却没办法看到现实世界的我,在一个灼烧的大门面前,越走越近,越陷越深。我知道,我不该走进那扇门。所以,我摸到了身旁的刀子,用它扎穿了手。果然,疼痛会令人清醒过来。就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准时和枫糖赴约了?”
“枫糖是谁?”白聪阳问道。
“是一个住我家附近的女生,就是和我一起抓杀猫凶手的那个。”我说道。
“刚才物业打电话过来,就是说的这件事吗?”白聪阳疑惑地说道。
“是的?”我左手拿出手机,对语音助手说道,“小白,打电话给杨枫糖。”
“你给语音助手取这个名字?你不是也经常叫我小白吗?”白聪阳问道。
“抱歉了,系统找不到这个联系人。”语音助手回答道。
“给我这个小白吧,我帮你看看。”白聪阳拿走了我的手机。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白聪阳问我:“你确定她有留给你电话号码吗?你手机上总共才存了八个电话,除了你的家人,就是如意和我的电话了。”
就这样,白聪阳推着我的轮椅,带我去了逐日医院的精神康复中心,找到了平时为我做心理治疗的蔡医生。
“还会看到那一团火光,在你眼前灼烧吗?”蔡医生问道。
她声音很细嫩,很动听。唯一的缺点是,她经常提及自己导师说过的话,会让人觉得她不够专业。
但是,闻着她的头发中,那一种甜腻腻的茉莉花香味,我还是很满意我们之间的交流。
毕竟,不花钱的话,也没有几个人能温柔地和我说话了。
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很排挤我。说起来也是奇怪,我们当地人几乎人人都有梦游的症状,反而不梦游的我,被他们当做了异类。
很快,我们谈起了我失明的原因:
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晚上,总喜欢寻衅滋事的李贺,也就是那个被称为校园扛把子的同学,喝了不少酒,醉醺醺来到我的宿舍中。当时,我还住在寝室里,我是事后才搬到学校附近小区居住的。
李贺先是用打火机试探性去烧我腿上的汗毛,我却只是假装睡梦中的一个翻身,避开了。
我那时天真的以为,只要不张开双眼,与他进行争执的话,他就会讨个没趣离开了。
然而,手提着二锅头瓶子,满脸通红的李贺,却在室友们的注视下,把酒倒在了我的床上,准备点火。
“把他烧了吧。”李贺拿出了打火机,说道。
“难道大家不想看看吗?一个装睡的小丑被大火叫醒,挣扎时该有多滑稽吗?”李贺按下了打火机,朝周围问道。
于是,室友们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赔笑说道:“想看啊,想啊。”
我的被子就烧了起来。
热浪中,我将被子扔到了地上,但我发现,床单上夜已经燃起了火来。
所幸,宿管阿姨来敲门了。
她似乎是一口气从楼底爬上了六楼,所以,我听到了她的气喘吁吁。
与此同时门开了,我没有看见李贺逃离时仓皇的模样,也没有看见宿管阿姨和室友端来冷水泼向我的画面。
那晚,我明明并没有被火灼伤,但我的双眼,却在一股浓烟熏过之后,失明了。
后来,辅导员到医院来看望了我。
她说,晚一些她会让李贺来道歉。希望我不要把事情给闹大了。
而我,则让她暂时不要把这件事通知父母。
我会在学校附近租个房,调养一段时间。
等我治好了眼睛再告诉他们,就免得他们瞎操心。
况且,我眼睛也没有器质性的问题,应该很容易治疗吧?
讲到这里,我和蔡医生的聊天也差不多结束了。我没有告诉蔡医生,我看到了自己在27日死亡的预知,还有其他幻觉的事情。也没有说,当我是因为分不清现实和虚拟,才用刀子刺伤我的手。
最后,蔡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物,希望我只有在感到心悸或者更严重症状的时候,才服用。
“我说的事,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吧?”从医院离开之后,白聪阳推着我的轮椅,对我说道,“你想想,一间侦探事务所,有我数据整理大师白聪阳,还有一个能百分之五十预知未来的盲人侦探,是不是还挺像某本推理小说的?”
“好的,等我先从预知的死亡中走出来再说吧。”说到这里,我闻道了咖啡的味道,“你就把我留在这家咖啡店吧,这里离我家很近,我可以自己推着轮椅回去。”
白聪阳将我送到了那栋有好几百年历史的老宅。老宅的二楼是民宿,而一楼则是咖啡厅和包厢。听咖啡店的店长说,包厢在被隔断出来之前,曾是某个直播公司的直播间。所以,现在的包厢里,才会保留了一些直播用的灯和道具。
我点了单之后,拉上了包厢的门帘。
我很喜欢这种相对独立的空间,因为味道和噪音的程度都刚刚好,能让人沐浴在真实感中不至于孤独,还能在甜品和咖啡里找到一丝慰藉。
要不是一阵哭声从隔壁包厢传来的话,我根本不会这么快就从难得的安宁中脱离出来。
我想起我的轮椅还放在吧台旁的储物间里,所以,我只好顺着墙壁,慢慢移动到了隔壁,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壁真的有人吗,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说道。
我下意识就喊出了她的名字:“杨枫糖?”
“我们认识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对方愕然问道。
“你不记得了吗?昨天,有人在小区里杀流浪猫。就是那只以你名字命名的猫,被鱼鳔射死。你还以为我是杀猫的人,朝我身边打了一套咏春呢?后来,我们抓到了凶手,还把他送去了派出所呢?”
“枫糖死了吗?”对方似乎被吓了一跳,说道,“最近发生了点事,我常常待在医院里。没想到,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枫糖,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这样说来,枫糖猫的死亡,也并不是她哭泣的原因。
那么,我的记忆算是什么呢?难道杨枫糖和我探案的记忆,只是我看到的幻觉吗?
明明今天早上的时候,小区物业还给我打过电话,说起志愿者的事情。于是,我赶紧拨通了电话,询问当时的状况。
没想到,小区物业告诉我:“据我们所知,昨天是你打电话报警的。你不是学猫叫,引出了凶手吗?结果,凶手还殴打了你一顿。还好,十六楼的其他住户拨打了物业电话。后来保安制止了凶手,还找来了民警。那个凶手,现在都还在派出所里被拘留啊?杨枫糖?我们没有听说过,在你身旁有这样一个女人啊?对,今早我们打过电话给你,当时是一个动物保护组织委托我们找到你,本想让你也参加到之后的志愿者活动中。但是,了解到你眼睛目前的状况之后,就作罢了。”
这一刻,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我不仅是幻视,还有幻听,甚至幻感呢?
“谢谢你为枫糖做的一切。”杨枫糖说道,“如果,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话,我可能反而能解释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杨枫糖突然将一个信封交给我,说道:“刚才,我就是在读这封信,是我的男朋友写给我的。经过了一段很长时间的化疗,在半个月前,他去世了。死之前,他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见了我最后的一面。他从帽子里抽出一封信交给了我,随后,就在一次抢救中不治而亡了。这半个月,我基本连门也不出,因为我接受不到他的去世。我也不敢去见枫糖,因为我会想起,我男朋友第一次见到枫糖的时候,就用我的名字来叫它。昨天,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在灵堂中我根本哭不出来。直到刚刚,我打开了他给我的这封信,读完了上面的内容,我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看不到。”杨枫糖从我手上拿走了信,读了起来:“枫糖,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决定,将一切的真相告知于你。其实,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线上,我不该是你的男朋友。也许听起来很荒诞,因为,只要你能阻止我穿越时空的话,我们的世界就能被修复成原本的样子。虽然会断送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我也就不用死了。真的很不想承认,我根本不该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我没有那种力挽狂澜的力量,我太高估自己了。现在,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并且帮助我的话,你就到那一个被烧成废墟的老宅里,你会遇到一个叫何妄言的人,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不相信的话,你就告诉他,一个多月前我在烧烤摊找过李贺。”
这封信的最末,还有李贺的电话号码。
杨枫糖拨通了电话,终于听到了李贺的解释:“一个多月前吗,是有一个戴毛线帽子的脑残男来烧烤摊找我。他给了我一万多块钱,让我别去找何妄言的麻烦。真是奇怪了,他怎么就知道我看不惯那小子很久了呢?不管怎么样吧,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钱赚的话,我当然要赚啦!”
听了这样的话,我整个人都震惊了。
我拨通了白聪阳的电话,问道:“聪阳,你能不能帮我回忆一下李贺的事情。他那时候真的来宿舍找我,还放火烧了我的被子吗?”
“你没事吧,当然发生了啊,不然你怎么会瞎了呢?”白聪阳如此说道。
“你的朋友叫白聪阳吗?”枫糖问道。
“是啊。”我答道。
“可我男朋友的名字就叫白聪阳啊!”枫糖惊讶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心脏。
我感到了害怕,好像一脚踏入了软绵绵的疑团之中,瞬间就被未知的恐怖世界给吞没了。我不仅看不到外面的真实世界,还无法触摸它,感受它。
心悸的感觉愈演愈烈,让我的呼吸也变得又急又短促,还伴随着持续的窒息感。
“药。”昏迷之前,我用尽全力喊道。
就这样,杨枫糖从我衣服口袋中找到了蔡医生开的药。
虽然我之前担心会对药物产生依赖,所以一直不肯吃。但是,此刻却好像不得不吃了。
就在我就着咖啡吃了药,身体有所好转之后,咖啡店店长走到了我的身旁。
“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叫声。你怎么就换了包间呢?”店长不解地问道。
我摸找了一下身旁的座位,却没有了杨枫糖的触感。
“店长,你来的时候看到过一个女孩吗?我听得出来,她应该穿了一双厚底皮鞋。”我问道。
“今天生意不好,店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现在所在的包厢,就摆着一张空桌子。如果你想换到这个包厢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咖啡端过来。”店长说道。
“那还有没有其他女性店员呢?”我问道。
“其实,我们店这个月都还算是试运行。还没有店员来面试,目前为止,每天就我一个人在服务,真的是太费劲了。你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呢?”
说到这里,店长可能想起了我的失明,又改口问道:“不好意思,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呢?”
穿越时空吗?
我想起杨枫糖说过,白聪阳让她去烧成废墟的老宅找我。
于是,我问道:“请问,这里曾经遭遇过火灾吗?”
“你怎么知道?”店长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储物间突然着了火。还好,我和老板及时发现,用灭火器灭了火。不然,整个储物间都是木头桌椅什么的,老宅也是木结构,一旦烧起来,后果就很难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