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此话一出，如同炸雷在萧何心头一般！
这位一直对李斯恭敬的奉常大人，猛然起身，眼神之中满是难以置信，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李相，此言...大逆不道！”
萧何身子微抖，说话之中也带了些许颤音。
他从来都没想过，李斯居然要对自己说...不忠？！！
“老夫便知道，现在告诉你这句话，你会是如此反应。”
“但也正是因为你会有如此反应，老夫才觉得你有资格听这句话。”
李斯神色不变，淡淡开口说道：
“忠，乃是臣之根本！不忠之臣，乃为朝堂之祸，国家之乱也！”
“但这四个字，将会决定你萧何，将来是一个丞相，还是一个匡扶君王建功立业，文武大治的名相！”
李斯将案桌之上的奏疏缓缓收起，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得开口说道。
此话说出，萧何微微一怔，看向李斯。
对啊，这位可是李相！始皇陛下的文臣之首！
以始皇陛下的目光，会如何看不穿李斯？
一个当真不忠之人，始皇陛下还会推心置腹得让其坚持法之天下的理念吗？
“还请李相赐教！”
萧何压着心头上涌的那股子气，对着李斯开口说道，声音压得极地。
如此模样，倒是把李斯看乐了：“你啊！倒是真的忠心。人会骗人，但心不会！老夫很是欣慰。”
“坐下，老夫与你细说！”
李斯拍了拍案桌，萧何微微犹豫，也是坐下。
“能臣不忠，其实这个忠，说的是不忠于君王一人。”
“忠君者，为良臣，辅君以利事；忠国者，是为能臣，辅国以长兴！”
“老夫所言的能臣不忠，意思是只忠于国，而不忠于君！”
“昔年商君变法，孝公支持，我秦睥睨六国。而后惠文王继位，商君当真无后退之路？”
“非也！”
“一来，六国于秦，仍虎视眈眈，商君大可携变法之策，前往各国，连纵以抗秦，此为保全性命而抛弃名声之策也。此乃下策。”
“二来，商君于秦，已至高位，称病告老，苟全性命以待法效，秦民皆服。此乃中策。”
“而这第三嘛....则是商君赴死，此乃上策！”
李斯缓缓开口，一番话说出，萧何人都傻眼了。
上中下三策，中下两策，都能活。反而是上策要死？！！
“你看，你又发愣。这，就是你萧何的目光短缺之处了，若是老匹夫在此处，定然知晓老夫之意。”
李斯哈哈一笑，开口说道：“中下二策，皆为活命。而这上策，乃为活国！”
“商君变法，侵害的各方势力利益，三言两语，难以道明！若非孝公鼎力支持，岂能推广？”
“而后孝公死，惠文王继位。”
“新王豋位，若是采用中策，大秦内斗之下，不说国之将灭，定然国力衰减！”
“唯有商君赴死，惠文王以商君之死，堵各方势力之口，而后再以此事强压各方不满，继续推行变法之政，方才强秦。”
“这，就是老夫方才所言，能臣不忠了！”
李斯说到后面，眼神愈发崇敬：“商君不忠孝公，亦不忠惠文王，唯忠我秦国！”
“以变法为人生之求，纵死无悔。”
“能臣不忠于人而忠于国！萧何你要切记！”
说到这里，李斯嘴唇微微啜嗫，还是决定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公子彻监国以前，扶苏公子与胡亥公子相争，你可知老夫为何没有支持扶苏公子？”
萧何震惊得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机械性得摇了摇头。
李斯开口说道：“很简单。若是始皇陛下当真...届时新帝豋位之事，于老夫眼中，只有一种考虑！”
“何人，可以完成老夫与始皇陛下的宏愿，法之天下，强秦万世长兴！”
“为了这一点，老夫纵然身死万回，背上万古唾骂的臭名，亦不回踵！”
“此乃，忠也！”
“强国之智，老夫认可你萧何。但这于国之忠，小子...你还得学！”
“最起码，有朝一日，公子彻殿下胡闹之时，你得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往前扯着这位殿下的袖子劝谏呐！”
说到后面，李斯也是不正经起来，揶揄得看了一眼萧何。
忠国忠君，看似无差，但是在他这种位置上来看，却是天壤之别！
“李相...萧何，懂了！”
萧何眼眸微微震颤，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这位老丞相之言，流传出去，绝对会被天下人骂成佞臣！
但是正是这番肺腑之言，才能证明这位千古名相的心迹！
一心为秦，别无他想！
生死？无所谓！
名声？无所谓！
只要能将他与始皇陛下一同规划的强秦，硬生生落实下去，他李斯...挫骨扬灰又何妨？万人唾骂又何妨？
这一刻，萧何是真的尊敬面前的这位老人。
看似一拳就能打死的身子骨，却是如此‘硬朗’！
若是始皇陛下先李斯一步而去，这位老人...将会将这大秦，整个背负在脊背之上，一步一步前行！
“萧何口拙，唯礼数可表萧何之心！”
萧何颤声开口，没有行躬身之礼，而是跪下。
将双手折叠，放置于额头之前，长长叩拜！
这一礼，是敬佩之礼，敬佩李斯一心为秦，将始皇陛下的宏愿无数岁月于一日，身体力行。
这一礼，是敬谢之礼，谢李斯无丝毫遮掩，倾囊相授，如此流传出去定然身败名裂的‘大逆不道’之言告诉自己。
“行了,行了！老夫还没死！真当什么时候死了，祭日之时，记得带一坛子酒过来，老夫去地下还老匹夫，免得这老匹夫死了也在老夫耳边叨叨！”
李斯没有阻止萧何，而后笑骂！
笑着笑着，眼眶之中隐约有泪。
萧何有悟性，不枉他李斯教导。
殿下有福，大秦有福啊！
法之天下，强秦万世！即便他李斯活着做不到，后面也有个‘不开窍’的小子去做了。
到时候在地底下喝着酒，想必老匹夫也得矮自己半个酒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