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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幕府衙门。

史可法笔耕不断。

这些时日,他已经写了无数家书了。

然而,早已等待多日的总攻,依旧不曾到来。

不管是清军也好,还是多尔衮也罢,除了试探之外,就没有进攻过扬州!

史可法早已决定以身赴难……

谁特娘知道——

清军不配合啊!

啊啊啊!

史可法快崩溃了——

他写家书,都写烦了……

纵然是东林大儒,熟读经典,但是——天天写“绝笔书”,大佬也没那么多说辞啊!

这又不是给人题词,还能提前酝酿了……

天天写,天天写!

哪有那么多词汇……

实际上,这一切都怨朱由检。

若不是朱由检提前安排好了扬州,清军早就开始攻城了

史可法也不会比历史上多写了那么多绝笔书……

……

史可法放下笔,伸手召唤:

“威儿。”

史德威急忙上前:

“父亲。”

史可法将书信吹干,亲手装进信封里,交给史德威道:

“威儿,这是乃父的绝笔信。

乃父若是死了,你要带人突出城。

孩儿,不要管我,我是该死之人。

你不要回头,只管去往江南,将这封信交给陛下。

就说……

就说史可法无能,愧对了陛下的信任!”

史可法说着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而史德威却是满脸尴尬。

这样的场景,义父已经上演好几次了……

清军进入扬州府的这十几天来,父亲已经写了很多家书了。

给家里人都写了家书之后,还又给同年、同科、同师的同僚们,写了书信。

写完了朝堂大佬的,写给高僧名道的,写完了给士林名流的,写给秦楼楚馆窈窕女先生的……

甚至,还给城内的盐商们,也写了书信。

究竟写了多少封,他已经记不清了……

这段时间,他啥也顾不上干,一天到晚,净忙着给父亲送书信了……

史德威想哭……

他累啊!

义父一心寻死,甚至连军务,都不管不顾了。

哪怕有人赶来保卫扬州,义父也不见一面……

他虽然身为副将,也有心安置了这些人。

然而,在遍地都是豪门,处处都是大哥的扬州,他一个从子……

人家谁曾正眼看他呢?

义父一心寻死的消息,瞒得住满城百姓,瞒得住满城军卒……

却瞒不住豪门大儒!

史可法都要死了,谁还对他一个义子,言听计从呢?

扬州的混乱,越来越严重了。

军队没有吃的,兵卒就到处敲诈勒索。

而地方百姓,都是彼此牵枝连叶的,自然就会寻了同族报复回去。

今儿你故意找茬,抢了我的馒头铺子。

晚上我三五成群,绑了你的兄弟,暴打一顿。

明儿你又带着刀枪,上门敲诈。

晚上我再捅你的黑刀……

口角升级为斗殴,斗殴升级为群殴,群殴之下,就会流血,流血了就会红眼,红眼了就要死人……

城内的烂摊子,已经愁坏了史德威。

在各方势力之间来回周旋的史德威,晚上连一个囫囵觉都睡不好。

越是夜晚,越容易发生大型斗殴事件……

这些天来,他的黑眼圈越来越大,整个人却越来越胖。

这都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啊!

半夜噩梦中醒来,愁的依靠床头,无法入眠的时候——史德威甚至还生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念头:

‘与其这样,还真不如清军尽快破城,随了父亲的心愿算了……’

谁知道——

褚宪章褚公公,吓得清军不敢攻城!

原本昨天早上,义父就要如愿了……

昨天上午,多尔衮挺不住了,出手试探了一下褚公公。

没想到,当场就遭来褚公公的猛烈还击。

多尔衮一个汉江商团的人都没打死,白白被人轰死了几百人……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多尔衮还不得不自杀手下,带着“罪犯”脑袋,进献百万白银,请求褚公公原谅。

史德威也气啊!

义父为何一心寻死呢?

这时候,父亲只需要提点礼物去汉都商号,上门拜访褚宪章一趟,就能假借永盛皇帝的兵马,吓走了多尔衮。

然而……

自家义父一心寻死……

“愣着干啥?

还不快替为父寄出去!”

史可法伸手推了推史德威,将书信塞到他手里。

史德威无奈。

名份即定,父亲为大。

他纵然满腹牢骚,却只能压在心底。

东林清流的规矩,太大了啊!

“孩儿这就去。”

史德威接过了书信,朝外跑去。

“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在走神什么……”

史可法摇摇头,打开一封新信笺。

带着暗金花纹的名贵笺纸,被寿山石镇纸压着。

书童上前,滴了几滴清水在砚台上,拿起五龙墨,研磨起来。

这是万历年间制墨名家,“徽墨四大家”之一——程君房先生所制。

他的制墨工艺锝名家真传,选料严格,注重图绘。

程君房所制成的墨,光洁细腻,款式花纹变化多端,深得文人墨客的喜爱。

就这一小块墨,就能换了京师十套房。

这东西,是前几天郑元勋死了以后,扬州盐业大亨——王家,送来的礼物。

……

史德威出了扬州衙门。

对面宽阔的汉都商号门口,十来个小孩子,正在玩游戏。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史德威耳朵: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嘿,你输了,你当儿子,我先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咧着掉了两颗门牙的嘴巴,大叫起来:

“娃啊,你爹就要死了,咱家家里还有三亩苞米地,我给你说,隔壁胖小子家,你要给我送去了两个棒子。”

“快快,小六子,该你了!”

输了手势,不情不愿当儿子的小男孩,在周围伙伴的起哄声中,不得不接了腔:

“爹啊,你放心的去吧。”

小女孩满脸傲娇,继续道:

“娃啊,你爹就要死了,咱家隔壁周瞎子家,还欠咱家一个人情,你要记得让他还了。”

已经认了“儿子”,开了口之后,已经拉下脸面的小男孩,继续应道:

“爹啊,你放心的去吧。”

“娃啊,你爹就要死了,镇上王裁缝做的寿衣最好,你告诉他,要做的合身点,要让我走的舒舒服服的。”

“爹啊,你放心的去吧。”

“娃啊,你爹就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