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红官被关室里的香烟熏呛到呕血,扶着门框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稍稍缓和了些。
咳嗽声惊醒了离得近的红福红喜,两人衣服没穿齐整就出门,差点连滚带爬地奔来。
“我好像听到了咳嗽声?”红喜不确定是不是在梦中,反正现在整个关室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却不见先生的影子。
“是啊!是啊!我也听到了,是先生咳嗽了吧!”红福急得原地打转,“声音明明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啊……”
“你们在找什么?”红官从另一侧走廊出来,“我没事,就是里边烟太大了,呛的。”
“先生您真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天才刚亮,怎么就起来了呢?“以后上香的交给我们就好了,您不用亲自过来的……”
两人拉着他一顿检查,闹出了七嘴八舌的动静。
看他们这一惊一乍的样子,红官强忍着不适还得佯装平静。
胸口的窒闷感直到翁家师傅来了,他才感觉到呼吸顺畅了些。
翁礼带了个徒弟过来,在神像面前三拜九叩后才动手,红福红喜负责帮忙。
在确定好神像背后空洞的位置后,几个人开始吭哧吭哧地小心敲击起来,确保不会损坏神像本身。
听翁礼说关煞将要取出神像的装藏物品,林耀堂睡醒就赶了过来,震惊之余也猜到了红官此举的目的。
“少爷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林耀堂将红官揽到一侧小声询问。
红官扫了身后忙碌的几人一眼,也压低了声音回答:“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有这种感觉,祖师爷不会没有任何提示。”
林耀堂认同地点点头,眼里满是鼓励与理解,“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也不会借翁家老祖之口传下后话,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事。”
说到底,解家那么多人还不如一个外人靠谱。
当然,祖师爷也是有考量的,毕竟这可是欺师灭祖的大事,自家人根本传不了,一旦浮头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三小时后,十尊神像里的装藏物品全部被取出来。
每尊神像里的东西都被黄布包裹着,需要进行分类检查,红官只找他想要的东西,其他的检查之后再放回去。
鼓鼓囊囊的黄色包裹一打开,琳琅满目都是宝贝东西,正如翁礼所说的,里面不仅有经典书籍还有金银珠宝,看得大家两眼冒光。
这里的经书和解家的那套一模一样,红官连翻都懒得翻,珠光宝气的东西也就养养眼,他不太在意,但在一堆宝物中,唯有一个似乎装着灵符香灰的锦囊引起了他的注意。
拳头大小的锦囊每尊神像都有一个,本来不足为奇,但其中一个锦囊上面所绑的绳结竟十分熟悉。
红官瞳孔微缩,敛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拿起,在确认是那祖师爷独创的本命绳结扣系法时,那一瞬他心跳加速,仿佛与祖师爷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温暖又庄重,亲切且遥远。
林耀堂注意到他的举动,目光也被锦囊牵引了过去,却没有出声打扰此时异常专注的红官。
这个繁复精致的结扣,只有红官能解,阴差阳错中,祖师爷在关内教会了他,即使只示范了一遍,红官也还是学会了,能结就能解。
他动作不大,一手捧着锦囊,一手轻轻拆解,手指灵动翻飞,轻快敏捷,看得其他几位眼花缭乱。
这就是关煞将啊!真妙!翁礼揉了揉眼睛,心里忍不住感叹。凭几根手指的摆动就能窥探出深藏的技法,也就只有翁家精湛技艺磨出来的功力,才敢这般断定。
红官很快打开了锦囊,在几双眼睛直勾勾注视下,将里边的东西倒了出来。
桌面铺着一块丝绸,眨眼倒了一堆灰上去,中间掺着一卷符和一卷三指宽的宣纸。
红官缓缓展开那卷宣纸,几排墨色繁体字逐一展现:
灵符请神,守关镇煞,颁布法印,言出法随
开光点目颂咒曰:满堂关将,英灵显赫,为民为士,名扬四海
注:此法仅用於关煞将本命关
另:祝君如意
红官怔怔看着,眸光轻闪,满心被不可思议占据,这份不可思议,不仅仅是对于真相本身的震惊,更是对于一直以来构建的认知被颠覆的茫然与不解。
原来祖师爷只留了一句咒语传下来,这句咒语就是请神的诀窍,而请神的目的却是为关煞将本人守关。
在场几个的神色随之而变,完全不知道红官看了什么震惊的东西,目光紧紧盯着他,一颗心七上八下。
空气如同凝固了般,大家大气不敢出,仿佛一点声响都会显得异常突兀。
片刻后,红官终于长舒一口气,其他几个也跟着松了口气,还没张嘴问个明白,就见他转身去了香炉旁,将那卷纸烧了。
大家更迷惑了。
“祖师爷的体己话,怪感动的。”他解释道。
仔细看,红官的眼眶确实有些泛红。
“那您为什么要把它烧了啊?”红喜不解,嘴又快了些,把其他人要说的话都摁住了。
“告诉祖师爷,我已经收到了。”红官眼睛不带眨地展开了另一卷符纸,这卷符纸有十张,每张符纸的符头处都加盖了不同的红色印章,以表明符箓所属的神灵。
红官心底隐约有几分猜测,找翁家师傅确认了下,才肯定是神明们各自的法印。
他想即刻和连古分享这样一个发现,可当拿起手机那刻,他忽变得平静,仿佛烟花消逝。
连古带队去了万博船,这一去吉凶难料。
想到此,他激动的心情复归平静,又点了香祈祷。
之后他回房给解鸿程去了电话。
对方一接电话,语气就降了几度。
“我不是找你吵架的。”红官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自顾不暇,懒得搭理我,但我知道解家目前面临的棘手问题,如果我有路子可以帮到你呢?”
解家集团如今全面接受盘查,已经暂时停止了船舶维修和海洋工程中风险较高的项目,而矿产和房地产业务方面,已经开工和即将竣工的项目,因为合伙人撤资的问题又被迫暂停,只得对项目进行重组和紧急融资,才能确保顺利完成并产生收益。
解家不是拿不出钱,而是大部分钱都被用于“海外投资”了,转回来应对国内资金链问题理论上是可以的,但那些钱本就不干净,转回来还会受到监管和盘查,极有可能会被冻结或者没收,解家可不敢冒这个绝户的险。
所以寻找新的投资者迫在眉睫,但如今业界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而且就股市目前低迷的情况看,谁还会提着一兜钱往里撒,只怕是有去无回。
解鸿程作为解家晚辈,又是业界新人,羽翼未丰,就有点“人微言轻”,很多路子想走但走不通,正准备破釜沉舟、剑走偏锋一把,偏偏家中几个长辈又死死压着,使得他有劲也无处使。
正郁闷着,红官的来电差点成了他的出气筒。
“你又想干什么?”解鸿程尾音还带着不耐烦,他想说是什么馊主意,想想就忍住了。
红官坦白:“确实想干点什么。我或许可以给你介绍个人,但是谈,你们得自己去谈,谈成什么样,都不关我的事。”
只听那头沉默片刻呼了声,“为了什么?”
以解鸿程对红官的了解,红官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有益解家的事,好不容易才把解家逼到这个地步。
说不定并没有什么益处,而是另一个坑。
红官要知道他这么想,定会觉得这个解鸿程比其他解家人有脑多了,但今天他是真没心思对付解家。
“嗯,要对付的人多了点。”红官翻开了之前沈局给的资料,这本玩意儿,他估计可以翻到脱页。
“……你可真是……”看在红官是个病患的份上,解鸿程不予计较了,有时还会破天荒地想,如果他弟还在解家,天天给解家招惹麻烦,他或许也会是那个收拾烂摊子的人。
可惜没有如果。
“需要我做什么?”解鸿程自我麻痹了下,言语平和多了。
红官翻页的手顿了顿,牵了下嘴角,“警方在盘查解家,解家所有的生意你应该都清楚,明的暗的,我相信你也已经摸得七七八八,所以应该少不了和万家往来的资料。”
早在多年前,解家老四解季德盗卖军火时就和万家扯上边了。万家当年收购了恩施武器工业,制造的枪械弹药代号为“w-E”,解季德盗卖的正是这批军火。
后来雇佣兵偷袭红宅时,使用的子弹证实也是这一批。
他就不信兜兜转转那么巧合,解家卖出去的枪械又回到了解家手上,连古当时也透露背后主使是真正和解家暗通款曲之人。
后来他又在想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黑蜂,但黑蜂搞这一出,无非就是拉解家、连家和万家的仇恨,但如果万家没有猫腻,黑蜂拉这么一个角色进来干什么?
这些倒还是其次。
关键在于,解家从一开始盗卖军火的渠道和客户,到底从哪里来的?他解季德就是一个兵痞子,顶破天也是个副官,这点官职盗那么多军火卖给谁?又是谁给他提供的贩卖渠道?
还有,解家这么多年来暗地里都在经营军火生意,如果万家和解家真有仇,万家要盘解家,很快就能通过客户各路关系打探到解家的销售渠道,那万家为什么不这么做?
万家的弹药公司服务于军商,正儿八经的生意,注定他搞不了什么手脚,但明修栈道却能为他们暗度陈仓。
只要找到万家和解家有深度密切往来的证据,大概这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万家或许就是解家贩卖军火、研发生化武器、勾结境外军火商背后最大的支持者。
解鸿程:“……”
“怎么?没有吗?”红官不信。
“你觉得联合军政查不到的事,我能查得到?”解鸿程有些纳闷,“你要对付万家干什么?”
“我是实在搞不明白,解家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了,为什么还要替万家兜着?”
解鸿程:“你就这么笃定万家就跟这些事有关系?别说我们…解家和万家没有生意往来,业务上也没有冲突,而且据我所知,长辈们和万家有些陈年旧怨,他们是不会有合作的可能……”
红官打断他:“不好说。以我对万家的了解,当然不会那么厚脸皮寻求合作,更稳妥的做法是换个身份。”
或许有仇只是解家单方面这么认为。但合作互利共赢,也不会是万家的格调。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万家换了个身份,比如换成哪个境外军火商,又或是扮演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一步步挖坑给解家,让解家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直至泥沼缠身窒息而死。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短暂思索后,解鸿程斟酌问,“万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凡事都要有利可图,才是商人行为。可万家和解家的业务并不冲突,解家垮了对万家而言,也没有利好。
所以万家这么做是为什么?
“也许是吃饱撑的吧。”红官没办法跟解鸿程解释一个人无聊起来都会拿什么消遣度日,他自己也无法理解喜欢养鱼下棋的人会把局盘那么大。
“红官,你要是没事做,就去盯着连家那位!别总想在解家身上找乐子,解家现在没有什么值得你费尽心思的了,我也没有什么精力陪你……”
听得出来,对方正压着火气。
“打住打住。”红官听不下去了,再次捏了捏眉心,“就当我给你提供了一个思考方向,你要是实在没觉得不对劲,那就这样吧。哦对了,最好可以问问那几个老不死,看他们会不会想起些什么。考虑好了就找我。”
不等解鸿程反驳,他就把电话挂了。
红官长长叹了口气,搓了把脸,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王老板吗?我是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