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踏足巍峨的楚宫,清沐已变了身份。
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了。
在皇家玉牒上,司徒清沐的名字已和楚玄的名字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也许在众人眼里,她足够幸运,景庆帝好像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她,一介孤女摇身一变就成了亲王正妃。可清沐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那代价早在楚玄幼年时就开始计量了。
他承受了太多,才有了如今任性的权利。
此刻在清沐眼中,壮阔的楚宫像极了一头静卧的猛虎,随时随地就可以亮出它的爪牙。
乾元殿,静心斋,这头“猛虎”的主人就在这里。
景庆帝看着殿中立在一起的清沐与楚玄,二人共同组成了一幅养眼的画卷,他很难得的在面对楚玄时有了不错的心情。
“好,佳儿佳妇,朕心甚慰。”
楚玄的脸上也多了丝红润,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清沐一直垂着头,实在不想看到景庆帝虚伪的嘴脸。
她这个样子落在景庆帝的眼中,就成了新妇的娇羞。没成想,司徒家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嫁了人倒变得文气了不少。
该寒暄的都寒暄过了,景庆帝想起了梁暮。
“云起如何了?”
“云起兄昨日已醒过来了,可他所中之毒太过猛烈,身子受损不小,恐怕还要将养许久。”
“自云起来到徽京,朕一直以子侄待之。他中毒一事已交给承儿处理,查出是谁,绝不姑息,朕定为云起做主。”
景庆帝已见过了楚行,楚行言之凿凿地表示此事与他无关,只要不是楚行就好。
清沐与楚玄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景庆帝心中很不悦。
民间有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二人不将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的样子倒是如出一辙。
景庆帝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楚玄知道清沐不想说话,于是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个腔儿,让场面不至于太过难看。
站在景庆帝身侧的高全在心里掬了把泪,这二位当真是有性格啊。谁到了陛下面前不是诚惶诚恐地伺候着,生怕陛下不高兴了。这二位倒好,想说了回两句,不想听的干脆就直接当作听不见。宁王一向我行我素,没成想宁王妃也不遑多让。
看陛下耐着性子跟这二人没话找话说,高全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今日当差一定要格外仔细些,可不能再惹得陛下不快。
景庆帝也觉得有些无趣,直接打发了他们二人,眼不见为净。
在踏出静心斋的时候,清沐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着的“静心斋”三个大字。
她在心里“嗤”了一声,好一个“静心”,可里面的那个人却是天底下心思最复杂、也最狠得下心来的人。
楚玄握紧了清沐的手,“我们走吧”。
这里,如非必要,能不来还是不来吧。
每次来他心情都不好,清沐亦是如此,那就犯不着委屈自己了。
……
出了宫,二人直奔翰林院而去。
翰林院坐落在徽京城东有很多文人雅士聚集的盛业坊中,在清沐还是个小侍从的时候,经常跟着梁暮来翰林院。
如今也算故地重游,可是心境再不复当初的平静与坦然。
“这条去往翰林院的路我跟着师兄走过很多次了,可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那些人到底在哪里对师兄下手的呢。师兄自来了徽京,一直低调,说句安分守己都不为过,那些人怎么如此可恨呢。”
是谁对梁暮有这样的敌意,左右不过那么几人。
“徽京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样的徽京已经存在很久了。”
“可是这样的徽京却是我们出生的地方,也是始终想逃离的地方。徽京没有错,错的是人。我真盼着,以后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徽京。阿玄,我们快进去吧,大哥他们可能已经在等我们了。”
楚承他们果然已等在那里。
一看到楚玄和清沐,丹青立刻禀报他们查探的情况:“王爷、王妃,属下刚才细细地查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
虽然梁暮倒在了安庆宫大殿上,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并不是在那个时候中毒的。
那么这个毒一定是有预谋的,那就一定有迹可循。
翰林院中梁暮办公用的那间屋子一如原来的样子,桌案上摆着翻开的书本,还没来得及合上。一旁的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梁暮负责的前朝史书的那部分内容。
清沐认认真真地打量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她太熟悉这里了,一眼扫过就知道丹青说得是没错,的确没什么异常。
“哎,什么也没有发现。”
正沮丧间,一阵风袭来,清沐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
窗外的一小片空地上种了几株墨兰。
那几株墨兰开得正好,清沐虽然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但也跟着师兄侍弄过一番。此刻看着那几株兰花随风摇曳,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在跟自己打招呼似的。
“你们开得这么好,是不是也知道师兄醒过来了?师兄已经没事了,慢慢休养就能好起来的。”清沐喃喃自语。
突然间,其中一株兰花吸引了清沐的注意力,与其他几株兰花不同,这一株看着像是“霜打的茄子”般。
真是奇怪啊,别的都好好的,只有这一株是这样。
再顺着这一株往下看,只见它的根茎处长着一棵小小的、青青的草,清沐自然是见过许多青草的,可这棵小草的颜色也太过青翠了些。
“阿玄,过来看,这里有棵很不一样的小草。”
听到清沐的声音,楚玄等人赶忙过来查看。
尤其是龙鹰和燕北,“很不一样的草”,什么叫“很不一样”,这听着就不一般啊,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呢。
众人一看,果然是很不一样。
那棵小草青翠的颜色看着很不真实,像极了通透的翠玉。
燕北凑近了,反复打量那棵小草,而后换龙鹰凑近,又是一阵凝重的端详。
看这二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棵草上,丹青有些着急了。
“你们到底看出了什么名堂没有?不就是一棵草吗,除了过于小了些,颜色有些不一样,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丹青的话也是楚玄和楚承的疑惑,特别是楚承,翰林院是他细细叮嘱要注意的地方,可再怎么细致,还是有忽略掉的东西。
能让燕北和龙鹰如此郑重其事,这棵草一定不一般。
顿了顿,燕北斟酌着道:“这棵草很像是长在北疆的一种毒草,性寒,我只在医书上见过零星的一些记载,不敢完全肯定。”
说完,燕北看向龙鹰,后者缓缓地点点头。
燕北说了“北疆”二字,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人,赵岐。
当年赵岐尚在襁褓之中所中之毒就是“寒热”,其中的“寒”就是来自北疆的一种毒草。
果然与赵岭那厮脱不开关系。
燕北和龙鹰小心翼翼地将这棵小草移种到一个花盆中,这个草说不定就是揭开整件事的契机。
……
在梁暮脱离危险的时候,梁昱和苏文滢也已到了荆州驿站。
荆州离徽京只有几日的路程,梁暮中毒吐血的事情,梁昱已得到了消息。
“阿昱,你没事吧?”
苏文滢知道梁昱与梁暮感情极好,梁暮出了事,梁昱心中的担忧可想而知。
“无事,只是恨不得立刻到徽京去。不知道三哥到底如何了?我们明明知道了消息,却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说着,梁暮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昭平王智勇双全,一定没事的。”
想到梁暮之前传来的消息,只有八个字,“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苏文滢知道,梁暮已经完全洞悉了她和梁昱的打算。
明面上,她是梁暮的未婚妻,来徽京是要和梁暮完婚的。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心有所属,正是梁昱。
虽然不知者无罪,可是她和梁昱心中有愧,觉得对不住梁暮。知道梁暮心心念念的就是重返云梁,他二人就助他一臂之力。
苏文滢和梁昱打算偷梁换柱,让梁昱与梁暮交换身份,从今以后,梁昱代替梁暮留在徽京为质,梁暮则以梁昱的身份返回云梁。
他们之所以敢想出这样的计划,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本就生得相似,再加上特制的人皮面具与刻意地模范对方,轻易不会被发现的。
不过为以防万一,以后的“梁暮”势必要深居简出,才更保险一些。
苏文滢和梁昱知道,梁暮一定会做些什么,好让自己有一个不再经常出现于人前的理由。
可宴怀传过来的消息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围,中毒吐血,危在旦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滢,三哥一定是有自己的计划。可中间有人横插了一脚,要不不会如此严重。宴怀说三哥如今身在宁王府,宁王与贤王身边有医术极高明之人,还有清沐在,清沐一定不会看着三哥有事的。三哥不是普通人,他还有未完成的理想,他会过得了这一关的。”
梁昱的话说得很肯定,可有些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危在旦夕,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啊。
“我们明日就启程赶赴徽京,只说多日不见,你十分挂念昭平王。我猜测,昭平王中毒一事,徽京的消息这两日也该传过来了,这可不是说瞒就能瞒得住的小事。阿昱,昭平王还在徽京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不能乱了阵脚。”
说到最后,苏文滢的声音已经极低。
“还有一事,到了徽京,知道三哥的情况,我们一定要让景庆帝给出个态度来,暗害三哥的人一定不能轻饶。”
他们西越虽然暂时式微于东楚,但不表示西越就是可以任东楚欺辱的。
堂堂昭平王,在东楚的安庆宫中毒,东楚势必要给西越一个说法。
……
梦华轩的隐室中,燕北和龙鹰正等待着赵岐的到来。
赵岐这么多年受寒热之苦的折磨,关于“寒热”,一定比他们有更多的了解。
果不其然,赵岐来到后,一见到燕北手上花盆里的那棵草,当即变了颜色。
“燕兄,从哪里来的幽草?”
一看赵岐的样子,燕北和龙鹰就知道问对人了。
“世子,你说这是幽草。我和龙鹰只在医书上见过这种草的一些零星记载,也没有说具体叫什么名字。”
“这是幽草,性寒,长于北疆极寒之地。我所中之毒‘寒热’中的‘寒’就是这种草。我自小受‘寒热’折磨,自然十分上心。这种草,还有南境的毒虫,化作灰我都认得。只是,徽京也有这种草吗?”
赵岐没想到会在徽京见到幽草。
“不瞒世子,这棵幽草是在翰林院发现的,昭平王喜好兰花,他办公的地方有几株墨兰,这棵草就隐在其中。多亏了宁王妃心细,我们看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
听燕北提到“兰花”,赵岐猛地想到一点,“幽草和兰花中的珍品寒兰,人若是长期接触,会慢慢地病入膏肓”。
“哦,幽草与寒兰吗?这倒是闻所未闻。听王妃说,昭平王喜爱兰花,内务府的人的确是送了几盆珍品寒兰到昭平王府。”一旁的龙鹰说道。
“看来赵岭的确是对昭平王下手了,只不过症状有些对不上啊。幽草和寒兰不会让人有如此大的中毒反应,而是会像一场风寒似的,慢慢地药石无灵,一点一点地绝了生机。”
想到昭平王在安庆宫吐血之后倒地不起的画面,赵岐心中也很是疑惑。
赵岐的话燕北和龙鹰自然是信任的,那就是除了赵岭,还另外有人对昭平王出手。
但不管如何,收拾赵岭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