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赵烨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让陆杨继续说。
陆杨逮到了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他当即便道:“皇上您觉得我与一个素未谋面的村里人会有矛盾发生吗?”
赵烨看着他,既没有摇头,也没有开口说话。
陆杨也不管他,继续道:“当初事情是发生在宫里,臣与那右侍郎家的仆人无冤无仇,再如何,他能指使得了五品官员来推我下水?”
他嘴角微微勾起,眼里带着丝嘲意。
“臣思前想后,怀疑吏部右侍郎便是明面上指使那人过来推臣下水之人,但臣与其私底下并未有过交流,也没有产生过龌龊,无缘无故的,这右侍郎为何要指使那人害我?”
“臣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其背后肯定还有人,念及吏部尚书与吏部右侍郎的关系,臣合理认为,这个事件的背后之人,便是吏部尚书。”陶尚书可是吏部右侍郎的岳父,这等关系之下,他很难不怀疑到陶尚书的身上。
“爱卿说得倒是有理。”
赵烨又岂能不知道陶文德与右侍郎的关系,他眼眸微沉,随即身子往陆杨那边歪过去,撑着脸看他,神色平静。
“你与陶尚书私底下有误会?”
语气不咸不淡,不偏不倚,就是一个很正常的询问。
若是别人,这会早就认为皇上这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了。
但陆杨与皇上私底下谈话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也算是了解此人的性子。
有时平静,也并不代表此人就如面上所看到的那样,心里如何,还得另说。
他皱起眉头,脸上也是不解,“皇上,臣与陶尚书私底下都没说几句话,哪来的误会呢?”
“没有误会......”
赵烨左手敲了敲大腿,沉思片刻,问道:“你确定是他?”
陆杨看了眼桌上那写了一半的纸张,转而看向赵烨,“皇上这么聪明,怎会不知道陶尚书为何要对付我?”
赵烨轻笑,反问陆杨,“爱卿这么聪明,怎能不知道朕在想些什么?”
“皇上在想什么,臣哪会想得到呢?”
陆杨撇了撇嘴,皇上的心思,就算他猜到了,哪还会在正主面前说出来,他又不嫌命长,更何况他的命好似也不长了,正是惜命的时候。
赵烨一看他那小眼神,哪还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很轻地笑了声,随即沉声道:“行了,你心里有数就成,朕之前说过,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杨抬眼看他,见皇上神情不似做假,笑了起来。
“皇上,臣心眼不大,若是臣与陶尚书对上了,您别偏倚陶尚书就行。”
赵烨看着他,沉思过后,稍稍警告一句,“朕现在还需要陶尚书做事,你别太过分就成。”
“皇上,何为过分?”
陆杨倒是一脸认真地发问,“要是臣不小心滑了一下,把陶尚书撞入了金水桥下,这算不算过分?”过分的度在哪,他可是不知。
赵烨皱眉,“他在前面,你在后面,什么鞋能滑这么长距离?”
“这皇上您别管,臣就算穿个滑冰鞋也好,穿个长靴也罢,重点并不是这个,而是臣若是不小心撞到了薛尚书,您不会怪我吧?”
赵烨坐正了身子,打量着陆杨,琢磨了一会,才道:“你确定要这样?”
陆杨故作看不到皇上微沉的眼色,叹气道:“臣就是说说而已,哪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这样做呢?”
“暗地里也不行。”
赵烨不放心地说了一句,随即皱起眉头,“你名声好好的,何至于去做这些败坏自己名声之事。”
陆杨瞥了眼皇上,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走到下面弯腰拱手道:“皇上放心,臣不会这样做的。”
赵烨看着下面那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看不出来。
想了想,他看了眼旁边的椅子,“你不坐了?”
陆杨头也没抬,掀起眼皮看了眼上面估计还带着温度的椅子,随后垂下眼,一本正经道:“臣逾矩了,不该在皇上面前这般肆无忌惮。”他顿了顿,又道:“在皇上面前坐下,不合规矩。”
这回赵烨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盯着陆杨的头顶看了一会,眉头紧皱,“你好好说话。”平时不见如此,这般正经之下,倒让人有些不适应,火气也突突地往外冒。
“皇上,臣在好好说话啊。”
陆杨怎能不知道皇上在生气的边缘,但他也不想认输,大不了,这官也不当了,反正家里也不缺钱,正年正华他们两个看着也是有出息的,还有他那岳父,陆家没他当官,怎地也败不到哪里去。
想着想着,陆杨倒是谋生了一股辞官的念头。
当官有啥好的,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还不如在家舒服。
越想,念头越甚。
他突然抬头,一脸认真道:“皇上,要不臣提前几十年致仕吧?臣这身子,没几年好活了。”
说着,他咳了两声,示意自己真没说假话,他这身子,皇上也是清楚的。
赵烨脸色十分难看,尤其是听到陆杨说要致仕的时候,再听到他说的没几年好活,气而怒道:“朕又没说要偏倚陶尚书,你这是在跟朕闹什么?这些话都能说出来,朕看你是想找死!”
语气满是怒意,声量极大,任谁在场一听,都能听清楚皇上这是在真生气,这会怕是早已跪地求饶,喊皇上息怒了。
陆杨看着地面,眼睛下意识地眨了下,上方无形的压力像是一座山瞬间覆压过来,让他隐隐有些透不过气。
心绪猛烈翻滚,他突然咳嗽起来,殿内瞬间被剧烈且快速的咳嗽声填满。
赵烨双手猛地紧抓扶手,薄唇抿紧,原本阴沉生气的脸色有些破开,眼神看着下面那人透着些担心。
“来人!”
“人都去哪了!”
“给朕滚进来!”话音未落,他站了起来,想到先前的事,他又坐了下来,看着下面弯腰咳嗽的那人,脸色都是黑的。
陈福在外面听见皇上的怒吼,心肝一颤,连忙推门抖着腿快跑进去。
“奴婢来迟,请皇上恕罪!”
赵烨看也没看跪下求饶的陈福,冷着脸说:“去把御医叫过来!”
陈福自是听到了陆杨的咳嗽声,这咳嗽声像是要把什么东西都咳出来一般,听着人实在是难受,也隐约带着一丝担忧,生怕这人就这么咳过去了。
陆杨眉头皱着,想压下这股想咳嗽的念头,但这咳嗽是一起便会咳个不停,咳得他胸腔呼吸都泛疼。
这一回,当真是要老命了,这么久没咳了,哪曾想在皇上面前卖惨了。
御医便在一旁的偏殿里候着,保证皇上的随叫随到。
没一会,今日值班的御医便带着医箱过来了。
陈福紧随其后,生怕一会皇上喊人,自己又来迟。
他瞥了眼正坐在椅子上伸手让御医诊治的陆杨,怎么也想不到,进来时还好端端的人,怎地现在会咳成这样,实在是骇人。
而更骇人的,还是上面那位。
陈福不用看,都能感受到上面像是有黑云袭来一般的压抑和心慌。
而造成皇上这般的,想必就是这人了。
陈福看向陆杨,只希望陆杨没事,不然,他们这些伺候皇上的人,可得要遭殃。
这般时候,陈福倒是想念起了于公公,怎地这般时候,于公公不在呢?
不然,好歹于公公还能出声说两句让皇上别担心的话。
陈福一边想着,一边紧紧盯着御医放在陆杨手腕上的手,听到御医说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引起的旧疾发作,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殿内只有皇上与陆郎中在,导致陆郎中情绪波动大的人......
陈福不敢再想,连忙接过御医写好的药方,让人下去快点抓药煎药端过来。
陆杨吃了御医给他的药丸之后,咳嗽也慢慢被他压了下去。
御医在旁等了好一会,确定陆杨没事之后,才被皇上喊了出去。
陈福也随着一起,被赶了出来。
陆杨端着一旁的茶碗喝了几口,消了些嘴里的药味后,便端着茶碗慢慢喝着,头也没抬,垂着眼看地面,一声不吭。
赵烨看着他,也是好一会没说话。
殿里空旷,安静起来倒是透着一丝沉郁。
赵烨等了一会,见下面那人还在端着茶碗喝水,皱了皱眉,没忍住开口问道:“喝这么久,还没喝完?”
陆杨瞥了眼茶碗,里面只剩下浅浅的一点水,半口水都没有。
闻言,他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看向前面。
“皇上,臣这可不是卖惨,臣只是......”
想到御医说的引起咳嗽的原因,他闭上了嘴,没有再说。
赵烨一看,哪还能不清楚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这会脸色也是不好。
“你说你好端端的说那些话来气朕作甚?”
想到陆杨先前说的话,赵烨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不过好歹是没有再说先前那些话骂人。
陆杨看着,起身上前两步,拱了拱手。
“皇上,臣这口气不吐出来,臣心里难受。”
赵烨抿着嘴唇,盯着下方那人好一会才说话。
“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只是朕还有些事需要陶尚书去办,朕也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
此事皆因吕家一事而起,赵烨心里明白,陆杨心里也明白。
吕家一倒,陶文德这些年的心血全都没了,把气撒到陆杨身上,也是之前赵烨没有想到的。
因为咳得太狠,陆杨的脸色倒是看起来比之前有了些红润,嘴唇也比之前有血色,看着倒是跟以前还未出事时一样。
想到这,赵烨皱了皱眉,随即松开,像是郑重其事一般,语气加重了些。
“朕说的话你可以相信,朕在计划了,你等着就行。”
陆杨心思一动,刚想说什么,却是又听到皇上说。
“你那些心思就给朕收起来,陶尚书现在,你斗不过。”
想起陆杨之前说的话,赵烨不放心地又道:“就你现在这身子,还想把陶尚书撞下去,别人家一个转身,你自己就栽下去了,到时候,恩怨没解,怕是你自己的命都要没了。”
听到这,陆杨瘪了下嘴,“皇上这话说得,臣还不至于那么弱呢。”
撞个人而已,咋还能把自己给撞下去?
赵烨重重地哼了声,不满的语气随即而来。
“你不弱,刚刚咳得一脸要晕过去的人是谁?”
这话令陆杨闭上了嘴,不过这一番折腾,也算是得到了皇上的承诺,就算被说成这样,他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多谢皇上,还是皇上大气,不与臣一般见识。”
赵烨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平复了下之前被陆杨吓到的不稳心绪后,才道:“以后莫要这般激动,自己什么身子,你自己不清楚?”
陆杨怎能不知道自己什么身子,他之前哪会这般激动,也是一时间情绪上来了,不然他可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哪会随随便便这般情绪波动过大。
不过皇上说的话,他这会也不敢反驳。
“皇上放心,臣先前只是糊涂了,之后肯定就不会这样了。”
赵烨怀疑地看着他,见他好似真的在认错,才松了口气。
“朕先前哪句话是偏向陶尚书了,至于你气成这样?”
还说些要致仕的气话,赵烨一想到这,眉头就松不开。
陆杨这会看着皇上又突然皱起的眉头,心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皇上,臣错了!”
尽管不知道皇上生气的点在哪里,但这会主动认错准不会出错。
赵烨听着,眉头这才松开。
他也不想再跟陆杨谈论这个了,想起就气,便略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这些天在户部待得如何?”
陆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刚想好要认错说的话,谁知皇上便换了个话题。
而且还是问起户部的事。
他一时犹豫起来,不知道是该说实话,还是应该沉默以对。
赵烨看着,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咽下去后,又问:“怎么,在户部待得不好?”
陆杨摇头,想了想,便道:“挺好的,周尚书很照顾臣,念及臣刚来,不熟悉户部,便没让臣接手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