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达近千的人头展示,对于广州守军的心理震慑是极大的。在不断的劝降中,守军也知道了明军的规矩。
城破之前投降算反正,可保性命。城破之后再弃械投降,小兵可活,军官皆死,连小小的把总也是一样。
黄立已经看透了古代的层层效忠制,一百个士兵想反叛,也不如一个小军官的带头。
官职越高,带的人马越多,投降所带来的影响也越大。
比如吴茂祯,比如马雄,还有高雷廉总兵祖泽清,让明军少流了多少血,对战局也是至关重要。
所以,震慑的对象便选择了军官。这些军官也心里清楚,再怎么加强控制。等城破之后,能够拼死抵抗、听令服从的士兵也不多。
而他们,如果不提前想出路的话,城池陷落时,就肯定是个死。
当然,明军还给了他们另一条出路。那就是砍杀尚可喜及其藩下官将,拿着首级也可保命。
“……反正立功免死,投降论罪严惩,顽抗满门抄斩;凡伪官将士,能将尚逆生擒来献,或斩首来归,官员原职任用,士兵赏银百两……”
这样的赏格,极尽鄙夷和侮辱。平南王那么大的脑袋,就值一百两银子。
但没人敢笑话,都心中明白。这是明军的严正宣告,尚可喜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死期将至。
“这帮混蛋倒是放心了。”绿营副将李有才看着表面如常的士兵,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城池失守与否,与他们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反正,他们只要见势不妙,投降就完了。
“如此一来,已经有了退路,谁还会豁出命去守城?明军又指定杀尚可喜者重赏,也就是怎么都不会放过平南王。”
“平南王已是死路一条,唯有严厉督促将士们死守。恐怕,这倒是会起到反作用。”
李有才胡思乱想着,心内阵阵恐慌。
如此种种,似乎显露出明军必克广州的强大信心。否则,会连尚可喜一起劝降,不会明说要置其于死地而后快。
“新会坚城真的是因为内部降兵开城?恐怕不见得。以前的种种传闻,应该也不是无风之浪。”
李有才心中有了怀疑,望着城外不断推进的壕沟和土山,感到后背发凉,幻想着下一刻城墙便在雷霆中炸开。
惊恐之余,李有才不易觉察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总兵连得成。
那是平南王藩下的将领,是尚可喜信任的军官,既指挥他们作战,也在监视着他们这些绿营兵将。
一种怨毒的情绪在李有才心底升起,他暗暗眯了下眼睛。嗯,弄死他,也是条出路。
………………
夜半时分,城北突然响起了枪炮声。
夜色中,在城上清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闪着焰尾的火箭弹从壕沟内飞起,在空中掠过,向着拱极炮台砸了下去。
虽然大部分火箭弹都没有击中目标,但还是有几枚爆燃弹射进了城堡式封闭高墙内的炮台中。
一团团火焰四下迸溅,沾哪哪着。在惊慌失措的清兵嚎叫惨嘶声中,炮台内的火药被引燃,升腾起更猛烈的火光。
轰,轰,轰……殉爆的火药发生接连的巨响,震耳欲聋。
整个炮台被烟火包裹,有如燃烧的火炉,燃着火星的大小碎屑激飞到半空,有如绚丽的烟花。
李有才在睡梦中惊醒,跑上城墙,惊愕恐惧地望着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完蛋啦!”李有才心中发出哀鸣。
城北高地的炮台对广州城防至关重要,如果被明军占领,就能架炮直轰城内。
对此,尚可喜也非常重视,每座炮台都安排了心腹将领镇守。
而每座炮台都有十到十五六门红夷大炮,再辅以火铳兵,居高临下占据地利,硬攻的话,很难靠近。
但在明军掘壕迫近,又以火箭弹的密集轰击下,炮台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基本被摧毁。虽然明军还未出兵进攻,炮台已经失去了作用。
黄立举着望远镜,镇静自若地观察着烟火中的炮台,嘴角微微抿起。
这是先声夺人,给广州城的清军更大的震慑。其实攻不攻炮台对攻城都影响不大,但他希望广州城的敌人能够内部混乱,自相残杀。
“尚可喜的藩下人马只有数千,城中守军多是各地调来的绿营兵将。如果绿营能够反戈一击,广州城便能不战而取。”
黄立并没有下令继续攻击其它炮台,就让清军在惶惧中再挨两三天。如果他们不珍惜机会,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啦!
………………
平南王府内,刚从城上返回的尚可喜再无睡意,坐在书房内抚着额头,思绪翻转,惶恐不安。
拱极炮台的迅速被毁,几乎摧垮了尚可喜勉强生出的信心。可以想见,城北炮台将一一陷落,明军的火炮很快就会打到城内。
“别说几个月,就是一个月,按照明军的进攻速度,广州城也肯定难保。更可虑者,便是城内的军心士气。”
“绿营兵将人心浮动是肯定的,都是从外面调来的,家眷不在城内,为了活命,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尚可喜已经觉察到危机四伏,不仅是外部的明军,还有内部的绿营。
仅凭自己的藩下人马,虽然号称精锐,可在人数上却远不及绿营。就算战力有差距,可一旦大规模的内乱火并,就算能击败绿营,广州城也不用守了。
外面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尚可喜抬起头,看着直入书房的儿子尚之孝。
“父王,您召孩儿来,有何吩咐?”尚之孝不敢相信看到的还是白天的父亲,镇静自信已经荡然无存,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尚可喜伸手指了指椅子,沉声道:“坐下吧,为父有些事情要交代。”
尚之孝依言坐下,又开口安慰道:“父王,不过是拱极炮台被毁,算不得什么。”
尚可喜摆了摆手,缓缓说道:“城内人心已乱,不可不防范万一。你仔细听好,尽快去做,要隐秘,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尚之孝躬身答应,听着父亲的低声交代,脸色不由得变幻起来。
“父王,情况没有如此严重吧?”尚之孝并不象尚可喜那般悲观,明军还未攻城,胜负难料。
而要他办的事情,明显就是留条生路,已经是最坏的打算。
“人心难测啊!”尚可喜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诫着儿子,“危难之时,为了自家的性命,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当初围攻广州城近十月,打造众多火炮只是获胜的一个原因。明将范承恩献外城投降,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在己军攻城时,当然希望多出几个范承恩这样的降将;但轮到自己守城时,却又担惊受怕,唯恐会出这样的反骨仔。
尚之孝开口说道:“父王,广州城池坚固,兵精粮足,坚守数月当无问题。”
尚可喜面露苦笑,摇头叹惜道:“或许吧!”
意识到自己悲观萎靡的情绪,将带给儿子巨大的压力。而且,这种精神状态被众将看到,更会造成不利的影响。
尚可喜勉强振作起来,强作笑容,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你去安歇去吧!明天便抓紧时间,把为父交代的尽快做好。”
………………
拱极炮台被快速摧毁,惨烈的景象震撼了清军,导致了形势的剧变,连黄立和尚可喜都没有预料到。
天色刚蒙蒙亮,先是永宁炮台响起了火铳的轰鸣,以及一阵喊杀之声。随后是耆定炮台,也爆发了激烈的厮杀。
镇守炮台的绿营兵将唯恐重蹈覆辙,又对坚守广州失去了信心。为了活命,向着监视他们的藩下兵将爆起发难。
仗着人多势众,天色微明的时候,两座炮台的绿营兵将已经将少数藩下人马全部消灭,并向明军易帜投降。
多米诺骨牌的效应开始产生,并一发不可收拾。
人心最是复杂,也最容易在危机关头发生改变。正如尚可喜所说,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
明军已经掘壕阻断了城内的增援,孤立的炮台等于在守死。藩下兵将还效忠于尚可喜,可绿营兵平素待遇就低,现在又岂肯去当炮灰?
眼看着两座炮台反正归明,另外三座炮台的守军剑拔弩张,互相戒备、猜忌,终于还是擦枪走火,展开了一场混战。
广州城的守军目瞪口呆地张望着,而城外的明军已经采取行动,出动人马,牵制住了城内清军有可能的支援。
当太阳升上半空,洒下光芒和温暖时,城北的几座炮台尽皆落入明军之手。反正的绿营挑着藩下兵将的人头,出现在广州城下。
“他们保住了性命。”李有才望着城外,慢慢握紧了拳头,既是羡慕,又有几分悔恨。
为什么傻傻地赶到广州城,这明明就是死地。哪怕是在城外守炮台,活命的机会也会大增。
看到连得成带着一队亲兵巡城而来,李有才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但心中却在反复思索衡量。
机会得自己找,不能干等着。求生的欲望成了李有才心中的唯一,他垂下眼帘,隐藏了寒光和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