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澄,萧璜重新回到书房,目光怔怔看着在黑暗中摇曳的烛火,神色是说不出的沉痛和落寞。
往事不自觉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从他记事伊始,他就感觉似乎身边每一个对他都有着深深的敌意。
他的父亲明明是当今天子,他的母亲明明是皇帝的妃子,可他却很少享受到一个皇子该有的待遇,不仅其他妃嫔总是变着法子嘲讽和刁难自己母妃,其他兄弟姐妹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这个兄弟,甚至到了最后,连宫中的那些宦官和宫女也不再将自己和母妃放在眼里,虽然表面上对他们母子毕恭毕敬,可背地里却总是阳奉阴违,也没少在背后编排他们母子。
可母妃总是逆来顺受,受了什么委屈都只会默默埋在心底,不敢反抗,也不找皇上或太后诉苦,只是一个人承受了所有。
那时候的他很不理解,可母妃却告诉他,有相士说她当生天子,既然他天生有如此命格,自然该有王者的魄力与气度,胸怀天地,而不是与宵小计较长短。
母妃的话语从小牢牢刻在他的心中,使他坚信自己乃是天生帝王命格,虽然深处在逆境中,却能保持有朝一日定然可以龙登九五的信念,将眼前经历的一切磨难都视为上天对自己的考验。
脑海中宋贵妃的形象渐渐模糊,而福伯的形象却渐渐清晰起来……
在他八岁那年,因为宫中失火,有相士说是后宫中阳气太盛所致,父皇就命宫中所有未成年的皇子都搬去宫外住。
其他皇子因为早早封王都坐拥豪华王府,有大批的仆人可以供使唤。而他虽然同为皇子,却因为母妃身份卑微一直不得封王,宗正寺只给他分了一处小院落,还有一个年过半百慈眉善目的老仆人。
“殿下,老奴叫徐福,从今日起就是殿下的仆人,专门负责照顾殿下的日常起居。”这是福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脸上和蔼的笑容至今还是历历在目。
与福伯相关的回忆在脑海中一幕幕快速一闪而过,似乎有些模糊,彷佛发生在很遥远的过去,又似乎很清晰,彷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清楚的记得,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福伯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寝房内,一脸神秘莫测告诉他。
“吾观殿下命格不凡,自有天命在身,绝非池中之物,虽弱冠之前受尽磨砺,但终究当为天子。”
他毫不犹豫相信了福伯的话,只因他的母妃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天选之子。
“殿下既为不凡之人,当有一身不凡的本事,以待将来,不知殿下可愿拜我为师,我可以将毕生所学倾囊教授给殿下。”那天夜里,福伯按住他稚嫩的双肩,目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询问自己是否愿意拜他为师。
自己则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跪倒在地,重重行了一个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那时尽管年幼,但心智早就异于常人,知道福伯既然能够看得出自己的不平凡,必然也绝非凡夫俗子,说不定就是上天派来点拨自己的当世高人。
萧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温情和笑容,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回忆起福伯与自己的点点滴滴——
当自己感觉习武太辛苦之时,是福伯告诉自己在他通往至尊宝座的座位上,将会遇到无数个想要取他性命的敌人,他只有学好了武功,才能解决每一个妄图阻碍他的绊脚石……
当自己感觉兵书太枯燥的时候,是福伯告诉自己武功再高充其量也只能打败几百个人,但若是学到了兵法的精髓,一个人足以打败千军万马……
当自己思念宫中的母妃时,是福伯告诫自己,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不该只执着于儿女情长……
……
萧璜很难想象,若没有福伯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和栽培,自己的命运又将会怎么样!
此时,萧璜心中忽然一阵绞痛,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他的记忆终于来到了他最不愿意回想的那一天。
福伯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关就是好几日,他因为放心不下,推门闯入福伯房间时,却被福伯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只见当时的福伯浑身皮肤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若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熟悉的福伯。
福伯看着他的样子,脸上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没有吓到殿下吧……既然如今连殿下都险些认不出我,那我便可以放心去刺杀苏瑶了,即使我不幸失手,也绝没有任何人可以认出我来,绝不会连累到殿下的。”
他的声音异常嘶哑,嘶哑到连萧璜都听不出半点过往的痕迹。
那一天,萧璜哭了,哭得像个二十多岁的孩子,他不知道福伯何以如此待他,他此生又该如何报答福伯的对他的恩德。
可他也没想到福伯最终不幸真的一语成谶,他和福伯的那一面竟然成了诀别,自此他们师徒天人永隔。
而且他至今也想不通,福伯已经漆面吞谈,样貌全变,萧玠为何还是能够认出他来,还借此将自己母妃和舅舅拖下水。
这一刻,悲伤淹没了萧璜,内心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痛,他恨自己那日为何不坚决反对福伯去刺杀苏瑶,否则也不会白白搭上福伯和母妃的性命。
短短十几天时间,他失去了对于自己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此刻他心中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恨自己,恨萧玠,更恨苏瑶,若是没有他们二人,福伯和自己母妃岂会枉死。
萧璜在心中暗暗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取萧玠性命,为福伯和母妃报仇。
此时,书房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萧璜当即擦干眼泪,用力吸了几下鼻子,努力使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不多时,心腹王升出现在书房门外,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道:“殿下,属下可以进来吗?”
“你进来吧。”萧璜冲门外的王升轻轻一点头。
王升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到萧璜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开口劝道:“殿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萧璜轻轻点头,面色已经恢复以往的冷峻,沉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还是说说你来见我所为何事吧。”
王升见萧璜如此说,也暗暗松了一口,随即道:“属下只是想知道,殿下真的要出兵狄胡了吗?”
“不错,你也知道,这是夺取凉州的兵权的最好机会。”萧璜并没有对王升隐瞒什么,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出兵狄胡需要得到朝廷的批准,尚且需要一段时日,在此之前,我想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王升对萧璜双手抱拳重要行了一个大礼,慷慨道:“属下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璜轻轻拍拍王升的肩膀,目光凝望着他,沉声道:“福伯已经不在了,你现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想要你替我去一趟塞外,去见一见赫连罗。”
饶是王升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当场神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