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贵客房内,萧玠一见面就主动向苏弘引见了一旁的太史峥:“岳祖父,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颍川郡的太史峥太史先生。”
苏弘闻言不由面色一动:“阁下就是传闻中的颍川郡名士,人称‘卧龙’的太史峥?”
萧玠心中暗暗点头,苏弘听说过太史峥的名号就好,至少知道以太史峥的才学糟蹋不了他的名声,无形之中又多了几分胜算。
太史峥也不敢怠慢,当即向苏弘拱手作揖,拜道:“学生太史峥,见过苏仆射。”
“太史公子不必多礼。”苏弘呵呵一笑,心中却对自己的孙女婿暗暗有些佩服。
他虽人在京城,却也多少听说过太史峥的大名,素闻此人有经天纬地的不世之才,却一向心高气傲淡泊名利,既不肯参加科举入仕,又多次拒绝不少高官的笼络,想不到如今却愿为萧玠效力,也不知自己这个孙女婿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收服的他。
苏弘又与萧玠寒暄了几句,这才终于问起了萧玠今日的来意。
萧玠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的意思,反而很直白地开门见山挑明了自己此次的来意,就是希望苏弘可以挂名担任洛北书院的院长。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岳祖父的性子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反而是适得其反。
苏弘听完萧玠的来意,并没有做任何表态,只是端起面前的热茶送到唇边,脸上神色却是变幻不定,目光更是捉摸不定。
萧玠和太史峥都看出了苏弘内心的为难与挣扎,两人很有默契相视一眼,也都选择了默然不语,留给苏弘足够的考虑空间和时间。
一时之间,贵客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和压抑。
苏弘此刻内心确实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他在国子监担任祭酒多年,岂会看不透萧玠创办这个洛北书院的意图,但这也恰恰是他深感为难的原因。
他承诺过自己和苏家会支持萧玠,若是他只是孑然一身,他反倒没有什么顾忌,可他毕竟是苏氏一门的家主,他也要为自己的族人的前途和命运考虑。他心中十分清楚,若是自己真的担任了这个洛北书院的院长,恐怕整个苏家上下都会跟萧玠一起成为众多世家大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时时欲除之而后快。
苏弘自己虽然不畏权贵,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世家大族的强大与可怕,他知道若是世家大族集体联手反扑,到时候别说是苏家,有可能连萧玠甚至皇上都不一定抵挡着住。
想到此处,苏弘反而决定劝劝萧玠,书院之事只能徐徐图之,绝不能轻举妄动鲁莽行事,免得那些世家大族狗急跳墙,反而引火烧身。
“殿下,请恕我直言,现在并非是一个创办书院的好时机。”
苏弘的反应似乎早在萧玠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问道:“不知岳祖父何出此言?”
苏弘长叹一口气:“不瞒殿下说,自从殿下请旨赐死中书令周骏,朝中不少官员对殿下已是颇有微词,若是殿下在此时再创办一家洛北书院,与世家大族的书院争抢学子,恐怕世家大族更加容不得殿下了。”
萧玠摇摇头,冷冷一笑:“他们容不得我又如何,我萧玠做事向来只看是否对得起天地良心,是否对百姓有利,而不是事事看这些世家大族的脸色,总不能因为他们看不惯我便什么都不做吧。”
萧玠的慷慨激昂说得苏弘面上微微有些发烫,但他还是沉住气,继续苦口婆心劝道:“我并非要殿下什么都不做,只是天下间能够造福百姓的方式有许多,没必要非要去触犯这些世家大族的利益,给自己惹来无妄之灾,殿下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王妃和世子着想。”
“岳祖父此言差矣!”萧玠难得有一次没有认同苏弘的话,反而继续反驳道,“天下的利益就这么多,若是想百姓多获一点利益权贵就得让出一些利益,若是想要造福百姓,也只能牺牲那些世家大族的一点利益了。”
苏弘也没想到自己的孙女婿口才居然如此之好,自己这个饱读诗书的前国子监祭酒一时之间竟然无力反驳。
不过苏弘毕竟是苏弘,只沉吟了片刻,又继续劝道:“可我观殿下在交州,劝课农桑,大兴工商业,虽也未尝创办过书院,却也使交州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一跃而成为大宁第一赋税大省。但为何如今殿下执掌司隶州,不是创办报纸,就是创建书院,得罪了不少世家大族,这又是何必呢?”
萧玠依旧摇摇头,沉声道:“岳祖父有所不知,世上之事本就是各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只能针对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处置办法。交州汉越杂居,并没有像样的世家大族,大量的土地和钱粮都集中称霸一方的土司手中,在我消灭参与叛乱的土司,将其余土司迁居到番禺之后,整个交州再无其他势力可以阻止我推行改革,因而我可以大兴工商业,鼓励对南洋诸国的贸易,这也是我能够治理好交州的原因。”
“可如今司州身为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世家之间相互联姻,关系错综复杂,而我若是推行改革,必然就会触碰到权贵们的利益,可若是触犯到权贵的利益我就此退缩,那我出任这个司隶校尉还能有什么作为。”
“既然父皇将司隶州交给我,我就绝不能辜负父皇的信赖,改革之事势在必行,创办报纸和创建书院只是第一步罢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改革之艰难,只是既然我选择这条路,为了大宁的江山社稷,为了司隶州百姓的福祉,前路虽千万人,吾往矣!”
萧玠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说得苏弘面上更加发烫,他突然发现自己跟孙女婿相比,显得有些懦弱和可笑。
萧玠看着苏弘脸上神色的变化,心中知道自己的策略有了效果。
他知道苏弘最重气节,因而他方才故意在话里话外挑最热血澎湃的话来说,进而激起了苏弘的同理心,反而更好说服苏弘。
萧玠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为何非要创办书院不可,不是为了跟世家大族争抢人才,而是为了给圣贤之道张目。”
为圣贤之道张目?
苏弘不由微微一愣,这又是怎么一个说法。
萧玠面色凝重,继续道:“古之圣贤创立圣贤之道,为的是教化百姓,使百姓知礼节,明事理,达成天下大同。”
“可如今,世家大族垄断经学,经学也沦为官员之间彼此倾轧和相互攻讦的工具,非名门望族出身的寒门子弟有才而得不到重用,百姓根本接触不到圣贤之道,这是古之圣贤愿意看到的吗?”
“我创办书院,目的就是为了打破世家大族对经学的垄断,使真正的有才之士可以跻身朝堂,为国为民效力,百姓也可以享受圣贤之道的教化。”
“何为圣贤之道,在我看来,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苏弘反复念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心中慢慢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激情,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澎湃,终于点点头:“我枉活半生,实在是惭愧,殿下所图甚大,是我肤浅了,既然殿下有心弘扬圣贤之道,提拔人才,我自然愿意鼎力相助,我愿出任洛北书院的院长。”
萧玠暗暗一笑,不愧是穿越者最爱的《横渠四句》,果然威力惊人,自己光是念出来都感觉有些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倒是太史峥在一旁有些苦笑不得,感觉这一趟苏府之行,自己显得多少有些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