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不少官员并未马上离去,反而一个个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瞟向萧玠这边,看得萧玠多少有些不舒服。
反正今天是自己第一次上朝,萧玠也不认识几个官员,也就干脆拍拍屁股走人得了。
只是没曾想萧玠一只脚刚迈出勤政殿,却被早就守候在殿外的内侍监连奕叫住,说皇上要见他。
萧玠猜测是今天自己表现太出乎父皇的意料了,所以才特意要在下朝后单独召见他。
连公公带着萧玠在宫中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御花园,萧玠目力极佳,远远就看到萧稷坐在湖心亭的长椅上,目光眺望着远方。
连公公只带萧玠走到湖边通往湖心亭的桥头,就止住了脚步,笑道:“殿下,老奴就送你到这儿,你自个儿走过去见陛下吧。”
萧玠猜测这应该是萧稷的意思,不想任何人听到他们父子间的谈话。
萧玠无暇多想,一个人走上桥,往湖心亭走过去。
他的脚步声并不小,但是萧稷似乎完全听不到,还是背对着他遥望远方的风景,丝毫没有转过身的意思。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玠不可能因为萧稷不看他就失了礼数。
萧稷还是没有转过身看他,甚至没有让他平身,只是一直保持着眺望远方的姿势。
良久,萧玠膝盖跪得有点生痛,但是萧稷还是没有叫他平身的意思,萧玠甚至怀疑自己面前的会不会只是一尊蜡像。
就在萧玠心中暗自腹诽的时候,蜡像……不,萧稷终于开口了,没有转身,也没有叫他平身,只是语气很平淡说了一句话。
“你今天在朝会上让朕很意外。”
这句话没有一丝感情,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萧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萧稷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儿臣只是做了自认为应该做的事。”萧玠有样学样,语气平静回了一句,让萧稷分不清他在自夸还是在自责。
“哦?那你说说看,什么是你自认为应该做的事。”萧稷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就喜欢背对着萧玠说话。
“儿臣身为萧氏子孙,最应该要做的自然就是维护我大宁的江山社稷。”
萧玠嘴上慷慨激昂,心中却在偷偷吐槽,你就不能让自己儿子站起来说话吗?
萧稷终于回过身看萧玠,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萧玠的眼睛,似乎是要从萧玠的眼中读出点什么。
天子就是天子,萧玠感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一时间甚至让他产生一点窒息的错觉。但萧玠目光没有躲闪,而是勇敢迎上了萧稷的目光。
“你平身吧。”
萧稷收回了自己咄咄逼人的目光,淡淡说出了那句萧玠期盼已久的话。
萧玠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慢起身,却也不敢放肆,反而垂手站在萧稷旁边,像极了一个听话的乖儿子。
“你为什么会突然跟王家决裂。”
萧玠真的很佩服这个父皇,明明问的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却能做到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当儿臣意识到王家在危害我大宁江山社稷的时候,儿臣就决定跟王家一刀两断。”萧玠相信自己的回答一定是满分。
萧稷目光再度变得锐利,冷冷盯着萧玠的脸:“但是王家的人都是你母妃的亲人,都是你的长辈,你是怎么忍心对付他们的。”
这无疑是一道送命题。
如果萧玠继续跟复读机一样重复回答自己只是为了维护大宁的江山社稷,萧稷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之人,虽说不会说什么,但是估计自己在萧稷心里的形象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对自己有所猜忌,毕竟今天可以背叛自己的舅舅和外祖父,谁知道他日会不会背叛自己的兄弟和父母。
但若是自己稍微表现出一丝不忍,可能萧稷又会觉得自己顾念旧情,终究不是对付王家的最佳人选。
好在萧玠前世没少看宫斗剧和权谋剧,一早想到萧稷可能会问这种问题,早就提前想好了说辞:“父皇,恰恰相反,儿臣就是因为不忍心,才决定去对付外祖父和舅舅。”
萧稷微微一愣:“为何如此说?”
萧玠深吸一口气,开始侃侃而谈:“父皇,恕我直言,如今外祖父与舅舅的所作所为既是在危害我大宁的江山社稷,也是在将整个王家带向一条不归路。若儿臣再不阻止他们,恐怕到时候王家上下全部都得死无葬身之地,正如父皇所言,他们都是母妃的亲人,都是儿臣的长辈,儿臣实在不忍心,只能阻止外祖父和舅舅继续错下去,避免王家更多的人被连累丧命。”
“你是因为不忍心王家其他人被连累丧命,还是因为担心他们父子出事会牵连到你和你母妃。”萧稷目光还是死死盯着萧玠,嘴上继续逼问。
萧玠坦然点点头道:“儿臣既不忍心王家其他人被连累丧命,也不想自己和母妃无辜受牵连。”
萧稷目光突然柔和下来,脸上也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话锋一转突然:“你既然负责这次三司会审,你跟朕说一下你有什么想法。”
萧玠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道德那一关的考问自己算是通过了,现在萧稷要开始考验自己的能力。
但自己既然敢站出来揽下这个差事,必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功课。
萧玠微微一笑,道:“儿臣的想法是点到为止,引而不发。”
“点到为止?”萧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但是他没有发作,只是用目光示意萧玠继续说下去。
萧玠丝毫没有因萧稷的笑容消失而惊慌,反而平静解释道:“儿臣知道舅舅手中掌控三十万西北边军让父皇寝食难安,这次很想借题发挥,借机收回兵权。但是恕儿臣直言,三十万大军是舅舅和王家手中最重要的依仗,若是朝廷逼之过甚,舅舅起兵反叛朝廷,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你有如此顾虑,为何还要朕三司会审彻查此事?”萧稷沉声问道。
萧稷耐心解释道:“父皇,虽说朝廷暂时动不了舅舅,但是完全可以借题发挥,削弱分化离间三十万西北边军。能参与走私盐铁者,必然都是舅舅的亲信将领,只要查实了罪名,完全可以趁机铲除掉,大大削弱舅舅对西北边军的控制力。依我对舅舅的了解,他断不会为了几个亲信将领的死活反叛朝廷的。”
“儿臣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些亲信将领中必然有那么一两个贪生怕死的,父皇可以趁机以性命相要挟逼迫他们效忠朝廷,反而成为了父皇安插在舅舅身边的眼线和棋子,关键时候必然能够派上大用场,这就叫引而不发。”
“此计甚妙!”饶是萧稷也无法再保持原先的淡定,面上微微显露激动之色,忍不住拍手称妙。
萧玠心中暗笑,能不妙吗?你的好大儿萧璜在原书中已经试验过了,好用得很。
只是想不到现在被自己用来对付他的新岳父。
萧稷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儿子面前多少有些失态了,脸上又恢复了原本的面无表情:“既然你心中自有计较,那一切就依你说的办吧,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朕。朕一向赏罚分明,你若是将这桩差事办好,朕自有赏赐。”
“儿臣谢过父皇。”
规矩萧玠懂,不论如何先谢个恩总不会错的。
萧稷轻轻摆摆手:“边关将领进京也需要一些时日,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吧。”
“儿臣告退。”
萧玠施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萧稷看着萧玠远去的身影,目光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为人父的慈爱与欣慰。
他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