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成道点头，“好，我们连夜启程，将天子送来。”
“只是……那圣女若是知道……”和成道担忧地开口。
他的犹疑落在完颜南望的眼中，便是看重圣女胜过他，立刻板下了脸，“有我在，还轮不到做主！”
“是是。”和成道连连点头应声，“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就去办事。”
完颜南望点点头。
和成道正准备离开，突然完颜南望开了口叫住了他，“等等。”
和成道回头，看向完颜南望，“元帅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黄东林呢？”完颜南望问道。
“黄东林？”和成道一怔。
听到完颜南望猝不及防地提起黄东林，和成道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六人之中，黄东林的身份最为特殊。
他只是白酒儿给了机会的人，这机会他抓住了，但还没回去交出她满意的答案。所以在她看来，自己并不完全算她的人。
另外四人，白酒儿更是不知道。那是他做主为她收拢的人。
只有黄东林，是彻彻底底属于白酒儿的人。
完颜南望为何此时会提及黄东林？还是如此突然……
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还是与他谈论的这些合作里是有诈的？
一瞬间，和成道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也猜测了各种情况。同时脑子里飞快转着各种情况的应对办法。
“嗯。”完颜南望点点头，“他今天怎么没跟你来？”
“做主的是我，他来不来也没什么用。”和成道心中警惕，脸上疑惑地道，“元帅怎么突然提起了他？”
他被袖子掩盖的手攥紧，心中如鼓跳。
下一刻，只听完颜南望道，“给他带个话，他女儿现在很好。让他别担心。”
和成道这下是整的怔愣了须臾，茫然问，“他女儿？”
怎么会突然提起黄东林的女儿？
黄东林的女儿是谁？干嘛的？跟这金人元帅有什么关系？白姑娘知不知道？
“嗯。”完颜南望不耐烦地道，不欲多说，“好了，回去吧。”
和成道也不敢追问，怕露馅。只能规矩地应声，“好的，那我告退了。”
转身走出了屋门，和成道心中警惕又慌张。
正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时候，余光看到了屋门口站着的一个姑娘。
二十出头的年纪，长身站在那里，身上穿着金人的锦罗衣裳，头上也是金人女眷的发饰。但面容却没有金人女人的粗糙和黝黑。
白皙的肌肤和五官像极了大周官家娇养大的女儿。
“乖娇，过来。”里头传来了完颜南望的声音。
那女子拢着手站在屋门旁，看到和成道，目光平静。然后低身，朝着他福了福，然后转身朝着屋里走去。
和成道身子一顿。
她低身做的礼，是大周的礼。
和成道蓦然回头，看着她的背影。
“本帅以为你爹会来，看来只有下次等他入金了再见了。”完颜南望对着那女子说道。
和成道还想要看，身后走出来的呼延察已经出声催促呵斥，“还不快走？杵在这里找死啊。”
和成道赶紧收回了目光，点头致歉。
此时早已夜深，外头万籁俱静，冬日被厚重的云层笼罩，夜晚无星无月，若无灯笼映照，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夜枭啼鸣，夜里似乎有化不开的浓雾和冷气。
和成道回到了驿站之后，其他五个人都在他的房间里严阵以待地等着了。
就连崔朝义都杵着根拐杖坐在人后，手里捧着个精贵的手炉，表情严肃。
看着和成道推门进来，五人脸色都紧绷地看向了他。
甘庆立刻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朝着和成道问道，“如何了？”
和成道点了点头。
屋中的五人立刻松了一口气，那梗在心口的石头也落了下去。
成了。
“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启程回去。”和成道说道。
“现在吗？”卫长书说道，皱起了眉，他倒不是觉得需要休息，而是离开得这么匆忙又着急，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毕竟那白水儿可是不同意合作的。
事情没有谈成，就这么匆匆走了，万一引起她的怀疑呢？
“嗯，就现在。”和成道说，“夜长梦多。”
“那个圣女那边……”柳琮锦也担心着。
“她再怎么厉害，金军还是完颜的军队，他想要隐瞒一个圣女，多得是法子。”和成道说着，顿了顿，“若真是被她听到了消息，那也没办法了。”
“咱们现在就要快点儿回去才是。”
回去，他才能报信。
金人这边的情况比他想的复杂多了。
几人点着头，同意和成道的话，黄东林也点着头。
另一边，张叔夜收到即刻连夜启程的时候，愣了愣。
“现在就赶路吗？”他不确定地问道。
“是的，和大人吩咐的。”来传话的下人吩咐道。
“是，我立刻整顿人马。”张叔夜立刻应声，虽然不知道为何现在就走，总是有什么原因的。
这地方他也快待不下去了，他带来的兵本来就不多，都快冻死在这赤河了。
而屋中，和成道看向了黄东林，“方才完颜南望特意提起了黄大人。”
黄东林正在点的头一顿，一脸茫然地看向和成道，“啊？”
完颜南望提起他？！
什么情况？
瞬间黄东林心中就慌了起来，“莫不是金人那边知道了我跟”
和成道摇头，止住了黄东林没有说完的话。
“他让我给你带话，说你女儿过得很好，让你不要担心。”
黄东林听着和成道的话，一时间沉默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关于自己女儿的消息。
“黄大人女儿？”甘庆几人也很不解，“你女儿跟金人相识？”
怔愣之后，黄东林眼睛红了起来。
“她……”他哽咽着，“当初被朝廷献给了金人的女子里，有她一个。”
话音落下，屋中的人也都沉默起来。
女人落到了金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说是惨不忍睹也不为过。
沉默中，和成道缓缓开口，“我看到她了，很好。”
黄东林不敢置信地抬头，“真的？”
和成道点头，“不仅如此，她似乎成了完颜南望的爱妾。”
“那挺厉害的。”柳琮锦在一旁附声，“那些献给金人的女人下场都很惨，生不如死。能成为完颜南望的爱妾，肯定是个聪明的。”
黄东林张嘴，想要怼他什么，但嘴唇翕张之后，又闭上了不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没死……就好。”
“别担心，会见到她的。”和成道安慰道。
说完话，下人推门走了进来，“张将军备好马车了，诸位大人可以行路了。”
浓雾化不开的夜里，一群人打着火把匆忙离开了赤河。
连夜赶路，终于在几日之后，回到了金陵城。
到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冬天的白昼亮得晚，即使过了卯时末，天还黑漆漆的。但街上抹黑起来的小贩已经不少了，他们有的推着木板车，有的挎着篮子，有的背着装满了东西的篓子。
战争还没有打到金陵这边，虽然因为之前朝廷的搜刮让日子比从前更加艰难，但人便是如此，再难的时候，也会为了活下去而更加努力。
金陵城谢府——
因为帝王客居于此的原因，灯笼挂满了整个府中。即使是黑夜，也亮如白昼。
接到消息的景明帝在谢府中等着他们。
六人并张叔夜一起到了殿中，对着早已候着他们的景明帝跪下行了大礼。
和成道已经是将近花甲之年，头发花白，此时身上还穿着去时的那件棉袍，上面污垢连连，袖子口也不知何时刮破了。
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花白的胡茬。
月余的时间不见，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一看便知这段时间没有少吃苦。
不止他，其他的几人皆是如此。
特别是崔朝义，本就大病未愈，为了不耽搁赶路，硬是没让车队为自己停留，如今进宫都是被甘庆和黄东林左右搀扶着，几乎是抬着进来的。
因病也因劳累受苦，崔朝义都快瘦脱了像。
看着风尘仆仆的几人，景明帝没有心思顾忌别的，起身便问道，“可谈好了？”
几人抬头，为首的和成道朝着景明帝点点头，“臣……幸不辱命。”
听到了和成道的话，景明帝眼睛一亮，“那朕提的要求，金人全都答应了？”
和成道点头，“都答应了。”
“国印和玉玺也交过去了。”和成道说。
景明帝喜笑颜开，连连道，“做得好做得好！”
“不愧是朕最信任的爱卿们，快快起来。”景明帝说着，上前亲自将几人一一搀扶起来，不停嘘寒问暖。
“辛苦了，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身子怎么这般虚弱？可是生了大病？”
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之后，景明帝这才道，“那他们何时来接朕？”
漠北军就在东州，若是金人和漠北军打起来，这紧挨着的金陵可要遭难。
到时候白酒儿要是知道了他的算计，派人来抓他……
景明帝现在只想让金人赶紧来把自己接走。
“不用他们接。”和成道说，“陛下可马上启程去往赤河。”
“金人一接到您，确保了您的安全之后，立刻就会向东州出兵！”
景明帝听着，点头，“金人还是有情有义的。”
殿中的其他几人都没有接话，低垂着头安静地站在一旁，任由和成道出面与景明帝说话。
殿中昏暗，加上低垂着眉眼，旁人都看不到他们的神色。
在听到景明帝说出金人有情有义之后，黄东林愣是没绷住，嘴角拉了拉，一脸嫌恶。
“那朕即刻就启程。”景明帝说道，看向了张叔夜，“张将军，将所有人马带上，护送朕去赤河。”
张叔夜不同于别的几个谈判使臣，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投靠白酒儿。在他心里，朝廷就是唯一的忠诚的对象。
听及景明帝的话，脸色很不好，“皇上，你要让金人保护你？”
景明帝冷下了脸，“朕有朕的打算，你要抗旨不尊？”
张叔夜一脸颓败地低身应声，“是。”
张叔夜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唯一担心的……是黄东林。
景明帝目光一转，落到了垂头安静站着的黄东林身上。
开口话却是似乎是对着张叔夜说的，他深沉地道，“张将军不知，我们此次是与漠北收整的兵联合做计，朝廷诈降，然后在他们松懈的时候给漠北军进攻的时机。”
“朕去金营，也只是当稳定他们的诱饵罢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张叔夜一听原来如此，又因自己误会了自己的陛下而懊恼和羞愧。
“原来如此，是臣思虑不周了。”
此次谈判的内容张叔夜全程没有参与，并不知具体谈判的内容。
而对于景明帝来说，他们谈判的都是按照白酒儿那边的说法来的。真正的谈判内容和目的，只有和成道一人知道。
甚至连崔朝义卫长书五人都不清楚。
所以景明帝睁眼说出这些瞎话的时候，他以为除了自己的心腹和成道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其实是除了张叔夜之外，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装不知道罢了。
“朕先去金营稳住金人，朝廷这边，可就全仰仗和大人了。”景明帝对着和成道意味深长地说道，“还有白姑娘那边。”
他说着自以为只有两人才能听懂的话中话。
和成道面色不改，“陛下放心去吧，这里有臣为陛下分忧，一切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听到和成道的话，景明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是对着几人冠冕堂皇地嘘寒问暖了一番，便让几人先回去了。
待到六人离开了谢府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和成道拜别了四人，只留下了黄东林。
与黄东林在空旷少人的街道上走着，压低声音道，“你传信过去，将所有情况说清楚。”
“重点要提的，是她妹妹成为金人圣女的事。”和成道说着，顿了顿，“还有，提醒她，那圣女可能猜到了一些事情，具体什么事我摸不准，也没查到，但肯定不简单。”
黄东林连连点头。
送走了黄东林之后，和成道这才往和府疾步而去。
刚进街道，还没到大门口，便问道一股浓烈的恶臭，越往和府的方向而去，那味道越是刺鼻。
终于到了和府门口，和成道看着紧闭的和府大门，上面被破满了粪便，脏污不堪。
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门上，还写着许多骂叛国贼奸臣的辱骂之语。
他站在大门外，沉默着。
突然头上被砸过来一个石子，和成道被砸痛，捂着头转过去，就看到无数的石头和粪便朝着自己泼来。
“卖国贼还敢回来！”
“奸臣叛贼去死！”
“卖主求荣的狗贼！”
人群里响起一阵有一阵的大骂，和成道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一个大石头就将他砸倒在地。
本就年迈，砸到之后摔了腿竟然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血从头上留下，花白的头发很快就被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