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骂声持续了许久,骂得他们都快呼吸不过来了,憋红了脸口干舌燥的,可整个书房都没有一个下人,也没有人上茶。
口干舌燥却没有一口水喝,他们起了更多燥意。
此时,和成道插话,“总之,皇上就这两个要求,其他的如何谈判我们可以来商议了。”
和成道话音落下,柳琮锦冷笑,“这两个要求还不够?有这两个要求,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就是!谈到最后也是亡国灭种的,还谈个什么?”
黄东林听得也来气,虽然不共主,但却是一片土地的子民,曾是一个朝廷的臣子。
听着越来越粗陋的骂声,黄东林也被带动了情绪。
在一众骂声中,他也跟着叨叨起来,叨着叨着越来越大声。
到最后,在一众骂声里,忽而蹦出一句,“娘的不如换个主子反了他!”
他的声音不小,却也不大,在一众怒骂里显得微不足道。可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所有声音都渐渐平息了。
屋子里一时间针落可闻。
黄东林一时气话说出了口,如今回过神来,着实有点尴尬,他砸吧了下嘴,迎着众人的目光咳了两声。
诡异的沉默,如针一般的目光里,黄东林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道:“反正……我是觉着跟着这皇帝没前途,亡国灭种了都,往后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没有人接他的话,但看着他的目光各种复杂。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黄东林此人虽然在他们其中官位最小,但却是唯一一个跟白酒儿那边有联系的人。
白酒儿那边,手里握着漠北军。
具体人数他们并不知,势力大小也并不知。
但能让皇上当做投名状给金人,至少是有实力的。没有实力的话,连当谈判利益的资本都没有。
若是之前,黄东林说这话,他们肯定会破口大骂叛臣贼子,可如今皇帝都要通敌卖国……他们连骂黄东林的底气都没有了。
一阵沉默里,和成道开了口。
“皇上如今只想用整个大周的人和地换一个封地,继续奢侈富足的生活。金人若是答应,他的后半辈子是稳了,但大周的子民就惨了。”
“惨了的,还有诸位。诸位想一想,金人能放过皇上,能放过我们吗?我们都是曾经为大周排忧解难的重臣,在曾经与金人为敌的日子里,谁没有出过谋划过策?”
“皇上既然都想要做个安安稳稳的异姓王了,连金人皇族的孩子都准备养,那就一定是没有想要复国的。”
“诸君在此,是做好了背负千古的骂名去为国为民而争斗的,心中有沟壑,胸中有信仰,骨气都没散去。”
“继续跟着皇帝,不说下场多好多差,金人若是用我们开刀,你们觉得皇上会保我们?”
“就算我们不死,往后还有什么活路?又还能为国而用?”
和成道说着,无奈至极地长叹一声,“不能的,诸位,跟着皇上,我们没有路可走了。”
夜色渐晚,外头的天色变黑,但书房里灯火通明,密集的烛台在旁边燃着火苗,烛光幽深摇曳。
和成道说完之后,见无人说话也不着急。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静静地等着他们沉默。
现在这种情况,他有足够的的耐心。
因为他一定知道结果。
景明帝能投金,自降为王,他们没得选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卫长书开了口,“那换哪条路呢?“
太子被俘,皇帝自愿当狗,没有可用的皇子,唯一曾经有过异心的王爷,皇帝的弟弟,也在带兵抗金的时候被杀。
朝廷无人了。
他们哪里还有路?
卫长书问话之后,都沉默了起来。
在漫长的沉默里了,柳琮锦看向了最末端的黄东林。
其他几个人也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黄东林。
和成道也看向了黄东林。
他沉默着,似乎他和书房中所有的人都一样,对白酒儿很陌生,也没有任何关系。
黄东林本来只是来听墙角的,想着摸清了他们的路子和谈判内容,好禀报给主上。他们说到这里,都看向了他,一瞬间黄东林就明白了意思。
这可是个立大功的时候!
在座的每一个,都是真正有本事的重臣,就算其中不乏心思深沉的,算计的,但其中不论是治国还是安邦,他们都是有大才之能人。
若是能将这些人拉拢到主上的麾下……
黄东林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念头之后,眼睛就亮了。
他坐直了身子,脸色严肃,“我们为朝廷殚精竭虑,也换不来一个好下场,在场的诸位,家中都有女眷被献给金人吧?”
说完,他也不多说,只是长长地“哎”了一声。
他要他们自己主动开口问。
这里的人都是官员,宫中的娘娘公主都被献给了金人一堆,他们家中也都遭了殃。没有一家的女眷没送出去的。
之前他们为此而愤恨过,但他们也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交出家中的女眷。
到如今,突然听黄东林提起,心中的愤恨又被挑了起来。
但他们都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先开那个头。
和成道也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柳琮锦。
柳琮锦侧过身子,看向黄东林,开口问道,“黄大人与白姑娘很熟?”
黄东林不置可否,只道:“旧识而已。”
“现在白姑娘手中势力如何?”柳琮锦说着,顿了顿,直接干脆地道,“不知道白姑娘可有用人之意?”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没有接话。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意味着什么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无人阻止。
他们实在没路了。
黄东林想了想,道,“这个嘛……我也不清楚……”说着,话音一转,“不过她身边肯定是不缺少贤才的,我到如今也只是个不入流打下手的,排不上名号。”
黄东林好歹是一府知州,地方官里最高的职位,管理着一方土地和百姓。这样的存在,在白酒儿那里也只是个不入流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先把丑话说明白。
虽然要替主上招募贤才立功,但他可不敢随便画大饼。
想要得到什么,只能让他们亲自去到主上面前说,由主上做主。
柳琮锦看向和成道,旁边的几人也顺着目光看向和成道。现在他们这里,是和成道说了算。
“黄大人已经在白姑娘手里做事了?”和成道佯装惊讶,紧绷的脸色里,又带着意料之中的了然。
黄东林如今倒也没什么好藏的,思忖了片刻便应声,“没错。”
“现在全看诸位大人的意思了。”
和成道的眉头紧皱起来,“不知白姑娘那里,势力如何?”
“势力如何,我又怎么会让诸位知晓?”黄东林现在开始硬气了起来,他身后有主上撑腰,还有几十万的大军。
黄晖就在军队里,军队大概的体量,他也是知道的。
“除非诸位是自己人。”
柳琮锦也皱起了眉,“黄大人不说,我等心中也无底,又如何敢投靠?”
话音落下,屋中安静了起来,都等着黄东林开口。
下一刻,安静中崔朝义开了口,“想必也不会多,不然皇上如何会选择金人?”
景明帝虽然昏庸置大周与百姓不顾,但却不是个蠢笨的,特别是这种选择里。他一定是有去探查过白酒儿的势力,在白酒儿的实力和金人对比之后,才会如此义无反顾地选择金人。
崔朝义话音落下,他们都懂了。
眸子幽深,抿唇不语。
柳琮锦看向了和成道,“和大人应该知道吧?”
和成道是皇上的心腹,派他去谈判肯定私下有通气,对于白酒儿的势力要说这里谁会最了解,一定是和成道。
和成道点了点头,看向黄东林,“的确知道。”
迎着和成道的目光,黄东林很惊讶,“和大人知道?!”
主上的信息隐蔽得可是很好的,连他之前都一直不知道,若不是黄晖告诉他,他甚至都不知道军队驻扎的位置。
他本以为景明帝摸不到主上的消息,没想到竟然查到了吗?
黄东林半信半疑地看着和成道。
和成道面色不改,平静地道,“东州礼县西南,距离县府南门三十公里的山谷之中。”
他平静的样子似乎将整个大局都掌控在手中,对白酒儿了如指掌。
听到和成道能将位置说得如此精确,黄东林惊了,和成道竟然真的知道!
连位置都知道了,还这么具体!黄东林立刻就意识到和成道这里是知道主上消息的了。
毕竟位置知道得这么具体,那肯定也知道了军队的体量。
黄东林讶异不已,看着和成道,一时间竟然捉摸不定他,“既然知道了主上的势力,皇帝如何敢与金人合作诈降我们?!”
既然知道了主上的具体势力,景明帝就一定知道主上跟金人有一战之力,甚至大有胜算!
他怎么敢跟金人如此做?
“因为我没有告诉他真实的情况。”和成道缓缓开口,“皇上查白姑娘的信息,是派我去的。”
这回答解释了黄东林的疑惑。
也是,若是景明帝知道了白酒儿的军队,怎么可能有胆子跟金人通敌。
要讨生活也是在主上手底下讨生活。
“难怪。”黄东林恍然道,“我说呢,主上手里有几十万兵力,其中还有将近十万的漠北大军,其他几十万大军也是训练了多年的。”
“皇帝知道了哪里还敢跟金人合作呢。”
听到黄东林的话,和成道心中一窒。
黄东林的话在和成道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竟然……有几十万大军。
一瞬间,他连呼吸都不顺了,只觉得心中被什么撑得很满。
他现在心中只剩下庆幸和后怕,还好还好,他之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白酒儿。
但和成道面上依旧不显,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面上听到黄东林的话后依旧很平静,似乎他对这些情况早已了解。
而另一边,黄东林也以为和成道早已知道这些消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和成道套话了。
其实也不怪他,连军队的驻军具体位置都知道了,军队的体量随便一摸查,就能知道。
他又怎么会想到和成道是在他这里套话呢。
不同于和成道的心惊,其他的臣子心中是不可置信,然后是惊喜。
大周境内竟然还有这样一支军队!
选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若是之前,他们可能还会犹豫叛臣贼子能不能当,可能还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可如今皇帝都要叛国了,不忠君又怎样?
忠军是为了爱国,所谓忠君爱国。
可现在天子叛国,他们不忠君,才是爱国。
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坎。
有官员转头,看向和成道,脸上带着欣喜,又问,“和大人,白姑娘那边有几十万的军队,是真的吗?”
黄东林的话他们不敢百分百信,但和成道的话他们却会信。
现在和成道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和成道看着黄东林,黄东林也看着他,一脸坦然。在和成道眼里,他天真地眨巴个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像个傻子。
“嗯。”和成道点头,“她手底下的确有几十万的大军。”
黄东林昂起了头,一脸骄傲,仿佛在说,‘看吧,以为我骗你们呢?’
旁边的卫长书开口问道,“和大人跟皇上说的是多少兵力?”
“五万。”和成道说。
其他人看向和成道的目光带着不解。
为何不如实禀报呢?
“手里既然有这么大的势力,为何不跟皇上讲实话?”崔朝义开口道,带着斥责之意,“若是皇上知道,肯定不会跟金人合作。”
崔朝义是这里年纪最大的,虽然职位不是最高,但却是最德高望重的。
但是德高望重,和权势滔天却是两回事。
在权势上,和成道自然是第一个。
和成道看向崔朝义,迎着他犀利的目光,“崔老的意思是皇上投金卖国怪本官?”
一句话问得崔朝义哑口无言。
“他是大周的天子,就是死在这片土地也不该投金!就算只有五万漠北军,他也不该当做投名状献给金人!”和成道掷地有声地说道,“那些可都是当年替他守护漠北的军人,寸寸山河寸寸血,边疆的将士留了多少血换来大周的山河?他凭什么当做投名状?!”
“皇帝投金,是他自己的选择,自私自利唯己欲是从,他就该死!”和成道冷着脸,呼了一口气,将心口中的浊气呼出去,“怪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