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虽无电力,但有机关术。白酒儿心中明朗起来。
“孟大人对此有把握吗?”她问道。
孟承晚想了想,之后认真点头,“应该没有问题。”
“说个最简单的,暗道知道吧?暗道里的门便是由机关控制开合的。”孟承晚道,“并不用亲自推开,只有扭动其中的开关,然后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开关牵动其中的机械,控制石门。”
“将同类的机关放大制造,不就能制作出闸门了吗?”孟承晚解释地通俗易懂。
白酒儿听着,完全明白了孟承晚的意思。
这一刻,她由衷地感叹古人的智慧。她所知所想,不过是建立在后世的经验上。
而后世的经验,也是集无数大能所开创的。说白了,她是站在巨人肩上的。
而这些人,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创造的机关术。
后世因科技发展,代替了机关术,机关术也已经失传。可如今,这些精于机关术的前辈还在。
“真厉害啊。”她由衷地感叹道。
孟承晚看着白酒儿,再不似之前因为她是女子的不屑了,而是带着笑意。
“白姑娘说笑了,要说厉害,无人能比你。”他也由衷地赞叹道,“水库这样的构想,我敢说,整个天下的建筑师,也无人敢想。”
“这样的提案……白姑娘真是有大才之人。”
说着,他又转到了机关术上,“不过我只是说简单的机关原理,具体肯定是需要专业的机关师来商议的,也肯定会改进到符合各项标准。”
“具体需要机关师和工部的人讨论出水库的具体方案之后,再做设计。”孟承晚道,“我立刻就去信让工部的机关师组过来。”
“这水库我要亲自盯着。”
“不论是选址和建造都不能出一点儿马虎。”
还有就是……水库建好,那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
那是千百年的民生大计,一旦做成,百姓定然立像千万年歌颂,名垂青史的。千年之后,不一定有人记得当今圣上,但会记得他。
大禹都能立像千万年受人膜拜,他怎不行?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千百年后都被人赞颂的名臣,孟承晚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动力。
恨不得立刻就去将水库建好!
这样的工程,当然要他自己亲自盯着做了。
“那是自然。”白酒儿道,“这样的大事,就要拜托孟大人了。”
“说不得拜托,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他立刻对着侍从吩咐道,“把所有人叫过来议事。”
“是。”侍从应声离开,白酒儿要准备起身告辞。
却被孟承晚拦住,“白姑娘去哪里?”
“我去河道上看看。”
“河道上自有人监工,白姑娘若是无其他重要的事,就留下一起议事吧。”孟承晚道,“这水库的提议是你提出来的,你也听听,若是有什么想法也说出来。”
往日孟承晚与他人议事,根本不会将白酒儿放在眼里,恨不得她离自己远点儿,总觉得她一个女人甚是碍事。
可如今,他对白酒儿没有了偏见,比起是男是女,他更在意的是对方有真才实学。
即使议事,也想她在旁边一起。
“好。”听得孟承晚如此说,白酒儿也不拒绝。她又坐了回去。
工部的人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白酒儿坐在孟承晚的桌案旁。他们这些人跟孟大人议事,都是规规矩矩站在下方的。最多是抬个凳子坐在下方,恭敬极了。
哪儿会跟孟大人一个桌案的。
但那白家姑娘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托着个腮帮子坐在那儿,就在孟大人旁边,神思漂游,不知想着什么。
孟大人也不过问,任由她无状地撑着脑袋坐旁边。
看着与孟大人着实亲近。
有的官员进来之后看到这幅景象,不由得跟旁边的人饱含深意地对视一眼。
孟大人不会看上了这个姑娘吧?
想纳啊……
不是他们胡思乱想,是目前实在只能想到这种可能啊。
孟承晚和白酒儿自然都不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看到人来齐了,孟承晚开始说起了水库之事。
果不其然,那些人一听水库的构想,就纷纷站出来阻止,一群人争得面红耳赤。
说了一通如何不行,万万不可。
孟承晚也不着急,他太理解他们了。方才他也是这番模样。
等所有人嚷嚷完了,这才抬着手示意稍安勿躁,然后细细说起了可能性。
听着孟承晚说得可能性和情况,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可他们都是有建造河道丰富经验的人,在这其中也不停提出来会遇到的问题。那些问题比方才孟承晚提出来的可多了。
孟承晚一一解答,至于暂时无法考虑到的,便转头询问白酒儿。
白酒儿一直托腮坐在旁边深思涣散,众人都以为她在发呆,本来讨论着讨论着都忘了她这么个人的存在。
突然看到孟大人亲自转头还询问她的意思,众人皆是惊讶。
但在孟大人话音落下的瞬间,白酒儿就做出了回复。
所有人这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发呆,而是一直保持着那个状态听着他们的议事。
但……孟大人为什么会询问她一个内宅妇人?工部的人也不解,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但无人敢置喙孟承晚,他们虽然惊讶不解,也没有人会问出来。
只能在议事完毕之后,在外头悄悄讨论两人的议事。
孟承晚自此之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在他看来白酒儿是有真才实学的能人,是真正厉害的。
但凡有问题,就会询问她,也不管她知不知道,反正开口就问。
是彻底将白酒儿当做了自己的人。
白酒儿也乐得如此孟承晚完全信任她,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很快,雨季就来了。好在有工部的人指挥,提前将降雨最多的地区的河道疏通了,暂时还没有造成任何灾情。
就在一日雨日,白酒儿从工地上回来,刚脱下身上穿得蓑衣,秋生就站在了她旁边,脸色复杂地看着她。
白酒儿一见他这般,就知道他有事要跟自己禀告。
“怎么了?”她问道,将蓑衣挂好。
“姐姐……”秋生开口,声音低沉。
虽然她与秋生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可这些日子她都忙着工地的事,并没有与他温存过。
平日他叫自己依旧是主子,今日却突然叫了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白酒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言语开口就是轻浮挑逗,“怎么,想我了?”
秋生微叹一声,走到她身边,将她轻轻搂在了怀里。
白酒儿轻推他,娇嗔地说,“别挨近,我身上都是水,莫湿了你的衣裳。”
“老爷找到了。”秋生低声道。
所有的轻浮和挑逗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白酒儿眼中的缱绻和轻慢立刻变成了清明,她将秋生一推,紧盯着他的脸。
“我爹?”她心中怦怦跳,“人呢?”
秋生被白酒儿推开,但双手依旧紧抓着她的肩膀不放开,他紧抿着唇,看着白酒儿,没有说话。
见他如此模样,白酒儿心中“咯噔”一声,眼睛立刻就红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平静地开口,“他还活着吗?”
秋生沉默良久之后,轻轻摇头。
白酒儿身子一晃,直接软倒。巨大的悲伤将她淹没,一瞬间的灰暗让她难以承受。
秋生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
“他……人呢?”白酒儿颤着声音问道。
“老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秋生说着,看着白酒儿如此悲伤的模样,也很悲伤,“只是……尸身早已腐烂,呈白骨样了。”
白酒儿只觉脑子空白,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许久,她才缓过来。
她的阿爹……将她捧在心尖尖儿上的阿爹……即使将死用命也要保她平安给皇帝递投名状保自己的阿爹啊。
即使离开,也将白家的万贯家财掌到她手里,将所有的人手都安排在她手里的阿爹啊。
即使不是亲生,可当白酒儿知道自己这身体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时,就将他当做了亲爹。
原主也好,自己也罢,他都知道并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亦是一腔拳拳爱子之心。
“怪我,我应该早点去寻他的。”白酒儿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泪湿满面。
“不怪你。”秋生道,“老爷是被皇帝送到金人手里的。”
“送过去的时候,为了防止他逃跑,将他手筋脚筋都挑断了。”秋生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一听,白酒儿心中宛如撕裂了一个口子,她挑眉不可置信地看着秋生,“你说什么?”
“为了防止老爷逃跑,也为了给金人示好,老爷是被皇帝挑断脚筋手筋送过去的。”秋生小声道,似乎声音小点儿就会让白酒儿听得少一点儿。
可关于阿爹的事她如何听得不清楚?
听到阿爹被景明帝挑断手筋脚筋,一瞬的窒息让她差点儿喘不上气。
她死死攥着手,指尖掐进掌心的肉,渗出血来。
强烈的恨意淹没了她。
秋生见此,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想要掰开,白酒儿不为所动。
“是金人杀了他吗?”她咬牙问道,眼里尽是仇恨。
秋生看着她,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不是金人?”白酒儿道,眼睛一眯,目光阴翳沉郁,“是景明帝?”
秋生摇头,“是白水儿。”
“什么?!”白酒儿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地惊滞之后,又很快接受。
上一世,白水儿就亲自将阿爹乱刀砍死,这一世杀阿爹,她也不意外。
她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将白水儿先杀掉。
“据月隼营的消息,白水儿一直跟金人勾结,在老爷送过去的同时她就得到了消息。”
“老爷看到她大概以为有救了,没想到她却将老爷杀死。”
白酒儿心中被仇恨裹挟,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她现在想的,是怎么将景明帝杀死,怎么让白水儿血债血偿。
秋生见此,很是心疼,“你不要自责,老爷在你去京城之前就已经被害。”
“你收到的那两封信,一封是老爷寄给你的,一封是他的属下写给你的。”
“老爷的那封,在信寄出去后就被害了。而那个下属,也死在了白水儿手里。”
在秋生的话语里,白酒儿回想起了自己接到那封信的时候。
那时候白叔在自己的旁边,认出了白银的字迹。白银是阿爹的心腹之一。
那时候的信让她看出来端倪,便猜测阿爹身边有内鬼,才让白银置于险地。
当时白叔还不信。
“原来当时让白银忌惮和害怕的不是内鬼,而是白水儿。”白酒儿这一瞬间恍悟了。
“好啊,当初我去漠北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杀了阿爹。”白酒儿说着冷笑一声,“还跟我装得什么都不知道。”
“怪不得我说阿爹失踪的时候,她不仅不慌,还斥责我在意一个不是亲爹的人。”
“原来如此啊。”
秋生见此,问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说着,他眼中杀意迸现,“要不要杀了她?”
若是换做别的人,白酒儿相信秋生绝对有这个本事。可那是白水儿,是天道庇佑的贱人。
三就是因为想杀她被雷劈而死。
月隼营的人再厉害,秋生再厉害,也杀不了她。
只有自己亲自动手。
“我亲自来。”白酒儿阴沉地开口。
“你……可以吗?”秋生有些担忧。白酒儿并不会武功,他是很清楚的。
若是之前,她肯定不可以。可她想到了漠北的事。
漠北那一次,她的确伤到了白水儿,还打了她的巴掌。或许是庄君谷气运加成的原因。
可当时打白水儿巴掌的时候,毕竟是庄君谷不知道的情况。且白水儿也没有同意。
她后来一直在想一种可能。
从前这具身体的原主打白水儿一个巴掌,就摔死了导致自己穿过来。
可漠北那一次,她打了白水儿一巴掌,却没有任何天道惩治。
后来她就一直在想……各种可能。其中最能说得通的一种,就是……她被万民供奉,受百姓香火。
只有神明,才能受香火。香火越盛,神力越强。
她受天道庇佑,自己有万民供奉,身比神明。到了一定程度,天道也奈何不了她。
这是她的猜想,所以才让所有难民虽然归家,但依旧受她管理,才放纵他们立像跪拜供奉。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那个程度是什么程度,天道才完全无法掌控她如掌控普通的子民。
可如今,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在她脑子里形成。
天子既是天道之子……她想起来了秦王乃大统一之皇,受刺无数次却依旧化险为夷。
而刺杀他的所有人都惨死。
这与白水儿有异曲同工之感,所有人刺杀她,都会身死……是不是说,若为人皇,便是天道之子,天道也无法完全掌控了?
再加上自己受了万民香火供奉……白酒儿目光开始坚定起来。
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只要有可能,她就想试一试。若成,她便能杀景明帝,且也不再惧白水儿。
想至此,白酒儿满是你恨意的声音坚定起来,“我要亲自杀了他们。”
“为阿爹报仇。”
说完,她闭起了眼睛。虽然阿爹不因她而死,可心中的巨大悲戚和愧疚却如何也抚不平。
她愧疚自己没有早点站起来,那时候只想逃。若是自己早点站起来,或许就能救阿爹一命了。
她愧疚自己受了阿爹那么多地好,却没有机会孝敬他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想至此,白酒儿就绷不住,她咬着嘴唇,眼泪忍不住落下。秋生想要去扶她,被她抬手制止。
“你先出去,我想自己静静。”她哽咽着声音说道。
秋生刚出去,就听到里头传来止不住的哽咽声。
他沉默着守在外头,阿稚从外头走来,看到秋生问了句怎么回事。
秋生没说话,她正想进去却被秋生拉住。
“老爷没了。”他道,“让主子自己待一会儿吧。”
“什么?”阿稚一怔,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此日之后,白酒儿就一病不起。在秋生的治疗和护养下,身子也一直不利索。
就连水库的方案已经敲定,孟承晚带人选好了水库建址,她也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看得姜以卿心疼不已。
直到白达的棺材送回来,白酒儿才撑着身子起来,回了一趟白家。
那日正逢大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淹没了众人的哽咽。此时白家整个家里都笼罩着阴云,但并未挂上白稠。
白酒儿看着棺材里早已白骨化的阿爹,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泄了,趴在棺材上哭得死去活来。
整个白家的人都在抹泪。
直到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管家白金红着眼睛问白酒儿出殡安葬的时日。
白酒儿从臂弯里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冷漠。
“不必。”她声音异常的冰冷,“秘不发丧。”
管家不懂白酒儿为何如此,可这些日子他早已习惯了唯白酒儿马首是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管家应声后,白酒儿撑着身子从棺材上站了起来。
“阿爹的尸身回来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传出去。”她转头,看向满堂的白家下人,声音凌厉,“若有人传出去,杀无赦。”
最后三字是咬在齿尖重重说出来的,满堂的下人都打了个寒颤惶恐跪下说着不敢。
白酒儿也不理会他们,站直了身子绕过人群走了出去。
“家中诸事麻烦白叔了,河道上的事不能放手,我先去了。”她说着,大步走向屋外的大雨中。
她来得很快,也走得很快。抱着棺材哭完之后,甚至一刻都没有停留便离开去往河道上了。
白管家将她送到白宅门口,看着她撑伞大步离开的背影。
无奈又辛酸地长叹一声。
“姑娘长大了啊。”
这白家的门楣,往后只有姑娘能撑起来了。
白管家转身,走进了府中,“关门!”他说道。这段时间,谁也不能从白家离开。
而白家的消息,谁也不能透露出去。
虽然他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可他知道听令。姑娘既然说了有人传出去就杀无赦。
那他就不会留活口。
上了马车离去的白酒儿坐在车上目光阴沉得可怕。
她不能让景明帝发现她将阿爹的尸体带回来了,不然以他的多疑肯定会猜到自己身边有他不知道的势力。
帝王多疑,对她只有坏处。
她现在不能让景明帝起疑。
因为,她要杀了他。
从前她只想逃,是她没有护好阿爹。以后,她会自己站起来,为阿爹报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不是想做皇帝吗?他不是想取得燕云十六州成为千古一帝吗?
她偏要斩断他的帝王之路。
这皇帝,他做不好,换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