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承晚不满道,“胡说!”
“我说的不知道,并不是说不知道谁贪墨,是不知道此事啊!”他解释道。
白酒儿大悟,“那这孟大人就更不该管了啊!河道修完你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贪墨?孟大人御下不严呐。”
孟承晚将铜杆放下,更不满了,“我的手下就没有贪墨的!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
白酒儿叹气,“前朝水利工程已过百年,年久失修也未曾全线溃堤,如今新修的河道,却频繁出事。”
“工程这方面的技术,定然是越来越成熟,知识也是越来越多,怎么可能越修越差呢?”
“若不是有人贪墨偷工减料了,那就是孟大人能力有问题了。”
“所以孟大人要么是能力有问题,要么就是御下不严。”
“这工款相关的事情,还就真不好给孟大人来管了。”
孟承晚吹胡子瞪眼,合着他说什么都是自己有问题了?
他想发作,可又不知从何发作起,白酒儿说的没有错,这河道之事,只要修的不好,他作为屡次的负责人之一就是有问题的。
虽然之前修建那条河道时,并不是他主负责,但他当时仍然是参与者修缮的官员之一。
“好了,就这样说定了。”白酒儿道,虚心地请教道,“孟大人,晚辈还有许多不懂,麻烦您为我讲解了。”
现在就是晚辈了?孟承晚看着白酒儿一瞬间变得虚心不已的样子,想骂都不知道从何骂起。
只能憋下了一口气,重新开始为白酒儿分析起了河道之势。
这一讲,便到了晌午之后,工部的人送来了膳食,两人坐在对案上边吃边讨论起了河道的安排和具体的修缮。
以及材料的采用。
本来孟承晚对白酒儿是很有意见的,他从政这几十年,还从来没有跟女子共事过。
不仅没跟女子共事,家中女眷问起朝中之事他都是一脸不屑的呵斥住嘴。
与白酒儿共事,也是圣上指命,他本来只是与她走个流程,可一番谈论下来,他惊讶地发现白酒儿所了解的远比他以为的多。
甚至比工部普通地官员更懂修缮河道之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查阅相关资料,在学习河道的建筑学。
于是孟承晚更惊讶了,他惊于白酒儿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透了比工部普通官员都还多的建筑知识。
若是生为男儿,天生便该吃朝廷的一碗饭呐。
谈论安排好之后,天色已经是酉时了。
白酒儿与孟承晚告别之后,回到了荣国公府。
荣国公府中,白锦月到了丁氏的屋子里,看着丁氏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帕子,一脸病样。
“母亲怎么了?”
丁氏唉声叹气不说话,旁边的丫鬟小声道,“回四姑娘,是被三姑娘气的。”
白锦月生气,“她怎么能将母亲气成这样?!”
“我要去找她算账!”
丫鬟怯怯地看了一眼丁氏,丁氏抬起手,“灿灿不可!”
白锦月停下脚步,心疼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她这样欺负你,为什么不能去?”
丁氏点了点她脸上包扎着的口子,“你别去惹她,祖宗。”
白锦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惹她?不是她惹事吗。我昨日去没有带人,我今日带着府丁去,看她怎么闹得起来!”
“灿灿……”丁氏着急呼唤,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嫌为娘病得不够重?”
“你要把我气死吗?”
白锦月委屈地看着丁氏。
“好了, 我的乖女,别去,听娘的。”丁氏道,“嬷嬷,今天小厨房做的桃花酥呢?给四姑娘端一碟子。”
白锦月很喜欢吃点心,其中桃花酥是她的最爱,但她们平日是会控制饮食,特别是点心这一类甜腻之物,除了发胖,还会造成噎食。
故而白锦月平日里也吃不到一块儿。
王嬷嬷将点心装好给白锦月后,她只能接过,听话地道,“那母亲好好将养身子,女儿先回去了。”
白锦月提着点心离开。
一出屋子,她就冷下了脸。
她气死了,这白酒儿纵容丫头打她就算了,竟然还将母亲气成这样!
这国公府这么多年,哪里出现过这样的混乱之事!
再不管,这国公府都要乱了。
“去,叫哥哥把前院的府丁带上,就说三姐姐不仅让刁奴打了我,今日还将母亲气病,再不管她就要翻了天了!”
旁边的丫鬟花萤小声提醒道,“姑娘,府丁都是外院的,到内院不合规矩。”
“要不,去叫训事嬷嬷来吧?”
府中后院是有训事嬷嬷的,那些个嬷嬷膀大腰圆,力气奇大,教训起人来,掌掌到肉。
她们这些闺阁里的姑娘,是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那些嬷嬷的。
“行,那你去,将嬷嬷们叫来。”白锦月吩咐道,“让她们把绳子带上。”
“是。”花萤应声,转身快步离去。
白锦月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嬷嬷到了白酒儿的院子里,可到了才发现院子里无人。
问了之后才知道,白酒儿出门了。
她们深居后宅,一辈子也出不了几次大门,对于白酒儿出门这件事,白锦月很惊讶。
“她没事出门作何?”白锦月道,“谁允许的?”
下人恭敬回道,“是公爷的人来请的。”
“听说是外头的大人递了拜帖来求见的。”
“外头的大人?!”白锦月睁大了眼,“哪个大人?!”
外头的大人亲自递拜帖来见白酒儿?!这是何故啊,这根本不符合规矩。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人是这样说的。”丫鬟回道。
她们是后院的丫鬟,与前院的关系是断开的,除非事关,不然信息不会流通。
只能在下人的闲言碎语中闻得一二。
“那打听了是什么事吗?”白锦月又问。
丫鬟摇头,“不知,只说是个老大人,反正是朝中地重臣。”
白锦月恍然,“我知道了!”
“肯定是来找续弦的。”
年纪老,一定是鳏夫,能来亲自见白酒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自己物色续弦的新妻。
白酒儿是国公府的嫡女,本不该做续弦,但奈何二房人丁凋敝,她无父无兄,独支难举。在身份高的同时也是无人庇佑的孤女,倒是续弦的上上人选。
想至此,白锦月不屑地嗤了一声。
“所以她今日是跟那个老大人出去逛街了?”
旁边的丫鬟摇头,“不知是出去作何的,反正听说是一起出门就是的了。”
“无媒无聘,还只是来相看呢,就跟人出去逛街了?三姐也太没有规矩了?”
“哪个好人的家女儿会这样做?”
她这样做,不仅是她的名声坏了,还会连累满府女儿家的名声,就是嫁出去的大姐姐都会被人指戳脊梁骨。
大家族便是荣辱一体的。
白锦月气坏了,于是便派了人去守门那儿打招呼,一旦白酒儿回来了,她就要去逮她。
等了一天地白锦月等得都上火了,嘴里都冒了泡。
终于在酉时三刻,丫鬟来传话,说是白酒儿回来了。
她立刻带着满院候着的嬷嬷们拿着婶子去了垂花门。
在垂花门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白酒儿从外院走来,但旁边却跟着荣国公。
两人并排走着,已经是很不合规矩了,此时的荣国公还微微俯身,认真听白酒儿说着什么。
不时低声回两句。
白锦月看傻了,她阿爹什么时候跟晚辈的女子会如此亲近了?就算是阿娘,他也从没有这样过啊。
两人走近,白锦月才依稀听到一些对话。
“所需的泥沙和人工我已经派人去河南道安排了,如今应该已经开工了。”
“你如此安全孟大人不会有意见吗?会不会针对你?”
“他针对我也不管用,只要河道能好好修起来就行。”
“你手底下有没有人?不够用的话我给你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
“多谢三叔,阿爹给我留了人手的。”
两人说着话,走近了垂花门,白子德先看到了垂花门前站着的白锦月,“你怎么在这儿?”
白锦月扯了个牵强的笑意,“回父亲,女儿在这里等三姐姐。”
“哦。”白子德听到白锦月主动来等白酒儿,脸色笑起,“不错,没事儿多跟你三姐姐亲近亲近,亲姐妹之间就是该多走动。”
说着,白子德对着白酒儿道,“那你就跟你妹妹一起吧,我先回房了。既然明日你就动身去河南道,今夜就好好休息。”
“所有一切我会给你安排好,不必担忧。”
“多谢三叔。”白酒儿应声,送别了白子德。
回头看向白锦月,“找我有事?”
说着,她的目光扫向白锦月身后手里拿着绳子面色不善的嬷嬷们。
白酒儿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她盯着白锦月,虽然无动作,可言语之间皆是不耐的凌厉之感。
白锦月吓得往后一挪,小声道,“厨房新做了桃花酥,想来问问姐姐可喜欢吃桃酥?”
“多谢,不必了。”白酒儿道,“你可还有事?无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白锦月连忙摆手,“没有了。”
白酒儿从她身边直接走过,白锦月咬着唇,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三姐,你方才在跟阿爹说什么事?”
白酒儿瞧了一眼她,道,“河道修缮之事。”
“河道……修缮?”白锦月茫然之后,满是不解,“阿爹跟你说那些事作何?”
“是他来问我的。”白酒儿道,“我负责此次中原的几条河的修缮。”
白锦月呆了,她望向白酒儿的目光凝聚,最后化作震惊,“你你你……负责修缮河道?”
“阿爹让你去的吗?”
“是圣上任命的。”白酒儿道。
白锦月呆在了原地,她身后的丫鬟也面面相觑。
直到白酒儿消失在白锦月的视野里,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身后的花萤凑上前,“姑娘,咱们还教训三姑娘吗?”
白锦月回过神,回头瞪了一眼花萤。
“我那盘桃花酥还没吃呢,走,给三姐姐送过去!”说罢,她提着裙子朝着自己的院子疾步走去。
另一边,回到了院子里的白酒儿就见到了走上前来的阿稚。
“小姐,那十个丫鬟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她道,“我将卖身契全交给她们了,然后去官衙消了奴籍。”
那十个丫鬟白酒儿让阿稚卖掉,也是为了杀鸡儆猴。但从未想过用十个女子的前程来立威。
都是活在牢笼中的蜉蝣,随波飘零的人生自己无法做主。
可怜人而已,断了她们的路,就是断了她们的命。这些从小在贵族家里长大的丫鬟没有小姐命,但性子养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姐气性高得多。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她们知规矩,重名节。
真要是卖进了青楼,断然是一根白绫了命的。
虽然那十个丫鬟犯了错,但错不至死。
还了她们身契,如今她们从奴籍成了良民。但因罪而放出去的奴仆,就算成了良民,也远不如在公府中过得好。
“做得好。”白酒儿走进了屋子里,阿稚从外头跟进去。
白酒儿掏出了一条水晶璎珞,“喏,今日街上路过瞧见,挺好看的,送你。”
阿稚接过璎珞,开心得飞起,“谢谢小姐,小姐你真好!”
“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姐了!”
白酒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伸手想摸摸阿稚的头,可伸出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阿稚也长高了好大一截。
“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我要去河南道了。”她道。
“那我呢?我跟小姐一起去吗?”阿稚问道。
“你在京城等我。”白酒儿道。
顿时,阿稚收到漂亮璎珞的心情顿时就没了,她满眼祈求,“我想跟小姐一起……”
看着阿稚可怜巴巴的样子,白酒儿心软道,“行吧……那你将自己的东西也一起收了吧。”
“是!”阿稚高兴地跳起来,快乐地去收拾起了东西。
阿稚离开之后,白酒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玦穗子,通透的白玉里有浮纹,无暇温润。
把玩了一会儿,她叫出了秋生。
秋生站在了白酒儿旁边。
白酒儿伸手,“你剑呢?”
秋生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取下了自己腰间地佩剑,递给了白酒儿。
白酒儿接过,将穗子系到了剑柄上,拿起来假模假样地挥了两下,欣赏着刚挂上去的玦穗。
她挥剑间,脚旁的凳子扳了她一下,身子就往旁边摔去。
秋生目光一紧,上前一把将她身子拉住。
“主子,你想干嘛?”他问道。
“我想耍耍你这把剑。”白酒儿挥挥手里的剑,说道。
“我剑开锋,很利的。”秋生皱眉解释,“很容易伤到自己。”
“没事儿啊,这不有你嘛。”白酒儿虽然嘴上说着,但再挥剑的时候,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和跳脱,而是轻轻的比划着。
秋生看着她,紧张地不行。
“小心点小心点……”他不停叮嘱。
看着秋生紧张的样子,白酒儿心生逗弄之意,于是挥得更起劲儿了,“我这穗子选得真好看!”
“秋生你瞧,好看不?”白酒儿笑嘻嘻地问。
秋生哪里有心思看那穗子,满眼都瞬也不瞬地盯着白酒儿,生怕她不小心被剑伤到。
他抿嘴不说话。
“好看不嘛?”白酒儿又问。
秋生眉头皱起,“主子,你小心点儿……”
“好的。”白酒儿挥得更起劲了。
秋生脚步往前一动,脱口而出,“好看好看!主子你可别挥了!”
“小心些小心些啊!”
白酒儿这才停下,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学着秋生的口吻道,“知道啦知道啦。”
“这么小就是个啰嗦鬼。”她说道,将剑递给了秋生。
接过剑的秋生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下,小声嘟囔道,“我可不小。”
“你说什么?”白酒儿凑近秋生,她方才没听清。
秋生摇头,“没什么。”
“好吧。”白酒儿说着,因为此时跟秋生隔得挺近,忽而觉得他又长开了。
也更好看了。
一点点看着秋生长开的身子和脸颊,有一种养着的孩子慢慢长大的恍惚感。
可恍惚中,白酒儿突然想起,前一世秋生是成了白水儿地忠实拥趸的。
这么一想,白酒儿心中就不舒服起来。
“明日我要去河南道了,你在京中守好药堂和宅子,等我回来。”她说道,“没事儿就下去吧。”
话音落下,隔了好一会儿,秋生都没走。
白酒儿转头,看着杵在原地的秋生。
他一只手放在剑柄的新穗子,手指轻轻摩挲,看着白酒儿没说话。
“还有事?”
秋生抿唇思忖之后,才试探地开口,“药堂和宅子不是都留了人守着么……”
“所以呢?”白酒儿茫然,“你想说什么?”
秋生看着白酒儿,低下了头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道,“我想跟你一起去。”
“去哪里?”白酒儿茫然之后恍然,“你说你想跟我去河南道?”
埋着头心虚的秋生点点头。
白酒儿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可转头突然想到了,秋生跟着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从不置喙。
这还是他第一次拒绝自己的安排。
白酒儿心中惊奇,她看着秋生,“为什么?”
她想知道原因,可下一刻,只听秋生说。
“阿稚都能跟你去,为何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