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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帝拿起来认真细看之后,将东西放在了桌案上。

他父皇曾是前朝大司马,他小时候跟着阿爹进宫时,见到过玉玺。

是这模样。

旁边掌事公公上前,将桌案上的玉玺收好。

此时景明帝抬头,看向白酒儿。

“事情办得很好,赏。”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小黄门端着个盘子走到白酒儿身边,上头放着上好的几卷丝帛,和几件宫中把玩的金物件。

里头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她需要的。首富之女,她什么好物件没见过?

亡命奔波了这么久,就得到了这些个敷衍的赏赐。

但圣上隆恩,白酒儿自然是千恩万谢。

“回来这一路,可还好?”他问道。

白酒儿进宫之前根本没有换衣裳,那满身的血污虽早已凝固,但即使在夜里,也看得一清二楚。

景明帝明知故问。

“回陛下,这一路民女遭遇不少刺客。”她如实回道。

“京营里的人听说一个没回来?”景明帝问。

“是的。”她说道,声音沉重,“都为保护民女牺牲了。”

“那你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又问,居高临下地看着白酒儿,淡漠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儿情绪。

这一句话,白酒儿就知他在疑她。她一个商贾家的女儿有什么疑的?只能是她的身份让他根本不信任自己,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

奔波千里用命带回来了东西,奖赏敷衍不说,对她的怀疑似乎更重要。

“我离开时,乔将军派了漠北军中最精锐的部队护送。”白酒儿如实回道,“京营的人死完之后,他们护着我一路到奔波至京。”

“到永城时,乔邵琪将军地人也所剩无几,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留宿在了永城郡守府。”

“本来想着郡守是一方官老爷,是朝廷的人,怎么也能让我们安心休整,同时还能求援。”

“没想到那永城郡守竟也是刺客背后的人,当夜便对我们发起了袭击。好在乔将军派来的人提前发现了端倪,带着我险险逃了出来。只是……”

白酒儿说起,声音开始哽咽,“到了永城外的一座桥上时,那些刺客也追了上来。”

“那时候我身边只有两个漠北军了,为了护住我,两人留下阻拦刺客,让我跳进了河中。”

“我这才逃了回来。”白酒儿嘶哑着开口。

“原来是乔邵琪的人。”景明帝说道,“怪不得能将你救出来。”

白酒儿匍匐在地上,听到这一番话,人傻住了。呆愣在了原地。

怪不得能将她救出来?景明帝平淡的语气让白酒儿心中开始发凉。

因她一点不对劲就起了疑心一再追问,这样的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官员背叛?但景明帝听到永城郡守背叛了朝廷争抢玉玺却没有一点儿愤怒,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更在意的,是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反应。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了永城郡守的事……白酒儿越想,心里坠得越深。

可叶语堂那时候明里暗里都承认了他是前朝余孽。

所以,那都是障眼法?自己活不了,东西自然上交,自己侥幸活下去了,这份罪孽就会算到前朝头上。

面前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不仅弃了阿爹,还想杀了她……

他根本没想过用自己?他要的,只是白家的钱。这个钱,她可以管,别人也可以管。

又或许,是一开始想用用她,但后来因为别的原因,就不想用了,所以卸磨杀驴,派人顺手杀了她。

“陛下,永城郡守叶语堂食君俸禄,却与前朝余孽勾结,其心可诛九族!”她咬牙说道,显得愤愤不已。

“朕自不会放过他。”景明帝道,“只不过此事牵扯甚广,一方郡守背后势力千丝万缕,朕要好好拷问拷问。”

见景明帝说到这里,也就是不会立即发落叶语堂地意思了。

她也不再多问。

再问,就显得多嘴了。

“这一路的刺客,除了前朝余孽,可还有别的人?”景明帝问道,锐利的目光盯着白酒儿。

白酒儿沉思着想了想,才开口,“民女也不知,但看起来应该都是前朝的。”

景明帝沉默须臾,喃喃道,“前朝?”

“那些余孽生事,就算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来抢玉玺,应该也没有那么大的势力,能得到玉玺的消息啊……”

他目光依旧盯着白酒儿,“这消息,你可知如何传出去的?”

白酒儿身子一躬,匍匐地更低了,“民女怀疑,白水儿就是前朝余孽的少主!”

这事儿,她今日是一定要报给景明帝的。

白水儿是女主,老天都护着她,她斗不过,天子的势力却可以一试。

挑起两人的矛盾,鹬蚌相争,她旁观便可。

景明帝目光变得蓦然犀利,像是暗里的鹰隼,直勾勾地盯着白酒儿,“你说什么?!”

白酒儿抬头,那双清晰又坚定的眸子看着景明帝,“民女怀疑,白家庶女白水儿,是隐藏在我朝的前朝余孽之少主!”

景明帝攥紧了手,又松开。

他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白酒儿面前。

那双明黄的靴子站在她面前,站在她身前的中年男人浑身释放着一股强大的帝王之威严。

“说。”

短短一个字,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酒儿灰白着脸色,硬着头皮说道,“民女去漠北之后,几次想要拿玉玺,白水儿否认了玉玺在她手中,后来我派京营的去暗查,查到了白水儿与前朝余孽有牵扯。便让人深查,发现玉玺的确在白水儿手里,她们还在密谋复辟之事。”

白酒儿虽然紧张,但说的话流畅也快,很快将自己查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叙述完。

宫殿中,在白酒儿话音落下之后,无人敢动,寂静无声,连大殿中侍奉的+小黄门和宫女们,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太极宫的掌事公公高福见此,立刻抬头,晃着自己手里的拂尘犀利的目光扫向了殿中所有侍奉的宫人。

宫人们立刻战战兢兢地快速退出了宫殿。

待到太极宫宫门关上,景明帝才开口,“可有证据?”

“没有,都是探查的消息。”白酒儿说道,在景明帝几变地脸色中,又道,“此事民女已告知乔将军,他也在深查白水儿之事,想来不久就会查到消息传来。”

“原来如此。”景明帝听到了乔邵琪,这才放下了戒备,走到一旁的龙椅上坐下,“朕说你一个商贾之女去漠北,就算拿了天子令,只要你的任务与漠北军无关,他就不会在意你。怎么还会派出乔家军里的精锐一路护送你回京。”

“原来你告知了他前朝少主的消息。”

说着,他冷笑一声,“前朝无人可用了么?竟然拥护一个女子为主,可笑至极。”

“白水儿出自你白家,白达知不知道她身份?”虽然景明帝这样问,但提及白达,他面上并没有多少怀疑,看得出来即使白水儿出自白家,他对白达也很信任。

白酒儿不知景明帝对于自己阿爹的信任是为何而来,只老实回道,“此事阿爹定然不知!”

“白水儿她娘是阿爹救的受难贫民,她娘来白家的时候带着白水儿来的,阿爹心善都收留了。”

“阿爹但凡知道白水儿的身份,就一定会提醒我注意她,不会将我至于危险之地。”

这话景明帝是信的,白达夫妻自从将白酒儿这女儿抱到膝下,就是当成眼珠子养大的,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样的白达,是不可能在知道白水儿身份的情况下,将白酒儿至于险地。

“此时你不必再管,朕会派人去细查。”景明帝缓缓道,“朕是信你爹的。”

白酒儿抬头看向景明帝,眼里带着不解和茫然。

景明帝心思多疑且重,心狠手辣,为了解释白水儿在白家的事,为了打消景明帝的疑心,她都准备了好大一番说辞。

现在却一句都用不上。

他如果真的觉得阿爹那么好,为何还毫不犹豫地将阿爹推进火坑呢?

这是已经狠到了为了达到目的,自己完全信任地心腹也会不择手段杀掉的地步了吗。

但她当然不会多问,也不能多问。

“是。”她老实又安分地回道,“全听陛下安排。”

景明帝看着还跪在冰凉地板上的白酒儿没有让她起身,话题一转,只道,“这些日子你虽人未在京城,我耳边倒是不少人提起你。”

白酒儿不解,抬头看向景明帝。

“民女不懂。”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景明帝若有所思。

见她的确是没明白的懵懂样,这才缓缓开口,“河南道道府的知州,黄东林上了折子,提起你救难民一事,上了请封地折子。”

他说着,点了点旁边桌案上的折子,掌事公公立刻将桌案上的折子递到了白酒儿面前。

听到黄东林,白酒儿心中就立马有数了。但她面上仍然不知不畏的模样。接过那掌事公公递来的折子,茫然地打开看了起来。

黄东林上的折子里,提及了她倾家荡产去解救难民的问题,其中将她好一番夸赞,各种大义之士、胸怀天下的名声扣她头上滔滔不绝的夸赞之后,便是请封的讨赏。

请封什么,黄东林不敢说。

但他提及了请封,又在折子里明里暗里提及百年前的布施的善女林欢意被封为郡主之事。

虽未明说,但言语之间都是想要给白酒儿请封郡主的意思。

黄东林倒是个信守承诺的。

白酒儿合上折子,匍匐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此事民女不知!”

景明帝没有理她,道,“林欢意被封郡主,是因本来就是当时的皇室血脉,虽是偏支,但身上留着皇家的血,救了一城的百姓,封郡主情有可原。”

“你……”景明帝说道,目光淡淡地扫过白酒儿,“不过商户之女,这黄东林胆子倒不小,还真敢开口。”

“金陵城中,想来白家跟黄东林关系不错吧?”

敢为一个商户之女请封郡主,黄东林便是肥了胆子的。景明帝虽为挑明,但言语间却有责怪之意。

在他看来,白家是金陵城首府,黄东林作为河南道知州又留任在道府金陵城,多半是跟白家关系匪浅的。

谁知道首府有没有贿赂知州呢?

白酒儿心如明镜,在景明帝的几句话之中就察觉到他在猜忌白家给了黄东林大好处。

她跪身在地,一五一十道,“回陛下,白家与黄知州向来无所交集,阿爹常年在外奔波做生意,甚少回金陵。”

这事儿景明帝是知道的,白达为他所用。他吩咐给白达的任务不少,连盐矿的事都交给了他。

白达一年到头是回不了几次金陵的。

“至于我……”白酒儿说着,语气迟疑,“陛下有所不知,我其实与黄知州家中是有一些矛盾的。”

“什么矛盾?”景明帝问。

“黄知州有一子一女,名为黄晖和黄琦柔,此二人分别是黄知州的嫡长子和嫡长女,成日嚣张跋扈。特别是那黄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有一次我当街遇他强抢民女,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犹如菩萨下凡回家就带了府上地打手去解救了被强抢地民女,周围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不仅打了黄琦柔巴掌,还带人痛扁了黄晖一顿,将他险些打残。”

白酒儿滔滔不绝地说道,不是她想在御前告黄东林的御状,而是此时她越说黄东林的好,反而越容易引起景明帝地猜忌。

但若是一味地说不好,又容易给景明帝上眼药。虽然儿女不是省油的灯,但黄东林还是帮了她的。所以只能在说不好的同时,夸大其词自己的好。

言语间说了黄家子女的不好,在夸大其词地说自己的好,言语就失了真,七八分真的事情听在别人耳朵里也只有一二分了。

“那黄晖被我打跑时还放话,要回去告他老爹,带人整死我。”她说着,轻蔑一笑,“呵,我可没怕的!”

景明帝看着滔滔不绝夸自己牛逼的白酒儿,没觉得她多好,听起来只觉得她嚣张跋扈。

“朝廷命官之家,就算犯事,也该报官。你说打就打,我看,论嚣张跋扈,黄东林那两孩子不及你。”

白酒儿怔住,一双大大的杏眼茫然地看着景明帝。

“报官?他爹就是官,还是金陵城最大的官,我报了官挨揍的不是我吗?”

景明帝:“……”

白酒儿继续大言不惭地道,“我看他爹给我请封,肯定是担心我在陛下面前告御状,想要讨好我。”

听着白酒儿越说越不靠谱的话,景明帝不耐再听。

的确养成了个蠢货,正合他的意。

“堂堂知州,朝廷命官,讨好你?”景明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不欲与她多说,又道:“郡主别想了,自古就没有商贾之女因为布施封为郡主的。”

“大言不惭。”他说道,也不知说的是白酒儿还是黄东林。

“最多,看在你找回玉玺的份上,封你为县主。”他说道,停了停,“这也是给你阿爹的交代。”

黄东林请封的折子里写的原因,是她救了难民。

而景明帝封她的原因,是阿爹……白酒儿抬头,看向景明帝,“我阿爹?”

“他是立功了吗?”

景明帝道,“算是吧。”

“那陛下为何不封我阿爹,封我呢?”白酒儿又问。

景明帝看着她,没说话。

隔了会儿,道:“也算不得他立的功,毕竟这玉玺,是你送到京城来的。这功劳算在你头上,没什么问题。”

县主……玉玺……白酒儿脑子转得很快。阿爹的功劳,也是她的功劳?

玉玺是阿爹提前做好的,也是他传信回来让自己速速送往京城来的,县主是自己送来了玉玺之后封的……

所以这玉玺,是阿爹留给她的保命符?!也是她的投名状,交予皇帝之后得以庇佑?

所以……阿爹一开始就料到了自己会遭遇不测吗?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了,不然手里已经有了玉玺,直接献上去就好,为何留在那里让她去送呢?

想到阿爹为了护她一声顺遂,就算是在汹涌地政治漩涡里也想尽办法保住她,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也依旧只想着如何保住她,又如何找人保住她……白酒儿只觉心中酸涩又难受。

“我阿爹他……”白酒儿艰难地措辞,“他……人还好吗?”

景明帝道,“他自失踪后就了无音讯,期间我朕派过很多人去找他,也试图救他,但仍然没有他的踪迹。”

说着,他很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你爹是个中用的人才,朕很珍重他,可惜了……若是知道那次行动有危险,朕如何也不会让他去的。”

白酒儿很想抬头认真看看,看看这个满嘴仁义道德私心却无比凉薄地帝王的嘴脸。

但她没有,她安分地匍匐在地上,听着他不停说着的话越来越生气。

“我阿爹他……一直都在为陛下做事吗?”白酒儿问道。

“自儿时起,你爹与朕就是好友。”说起白达,景明帝冷漠威压的目光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