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很快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婴儿背着一个婴儿也上前来,面色蜡黄头发凌乱,饿得都脱了像,想要拉白酒儿的衣服,手伸出去又悻悻缩回来,“大善人行行好,赏点儿吃的吧。”
白酒儿转头,目光却被她背上的婴儿吸取了目光。那婴儿面色泛青,早已没了呼吸。
而女人明显不知,不停抖抖着身子,反手拍着身后的婴儿背,似是母亲在哄自己的宝宝乖乖安睡。
而她挂在身前的婴儿,也闭着眼睛,嘴角使劲嘬着,嘴角还带着血乳。
很显然,没有了乳汁的母亲只能用血喂养他了。
白酒儿不过站着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上前来乞讨。
她生于很好的时代,即使有阶级矛盾,有让人痛骂的性别不公,有资本的剥削,但她从不差吃的,也从不会为住的吃的而担忧。
那个时代,千千万万的平民们烦恼的,只是没有朋友有钱,没有别人那般光鲜亮丽的生活,没有公平的竞争环境。
但在真正残酷的时代,在真正的生死问题面前,这些担忧都变成让人羡慕的奢望。
白酒儿看着男人,沉默须臾,道:“带着你儿子,去金陵城白家前等着。”
看向女人,道:“你们也去吧。”
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进了回春堂。
秋生早在门口看见白酒儿,也看到那断手的男人和死了孩子的女人,他神情冷漠,看起来对这些事早已习以为常。
待到白酒儿进来,他关上房门,道,“你要是好心,就给他们点吃的,让他们去白家,以后白家都不要想安稳了。”
白酒儿心如明镜,她当然知道秋生的意思。
难民如蚁,不计其数。若是知道白家能给吃的,不出一天,就会蜂拥而至。
然后像吸血的蚂蟥,再也拔不下来。附骨之蛆一旦生成,便难以剔除。
请神容易送神难。
“送不走就不送了。”白酒儿道,“养他们过冬的钱白家还是有的。”
秋生看着白酒儿,露出看傻子的表情,“你知不知道难民有多少?今年河南道十三州接连受灾,颗粒无收又遇暴洪,整整十三个州啊,如今全是无人的鬼城,你能救得过来吗?把白家的钱花光你都救不过完。”
“救一个算一个,只要我看见。”白酒儿道。
“何必呢?他们遇到旱灾洪涝,活不过这个冬天,就是他们的命。”秋生皱眉,“再说了,这些事自有官府来管,你就算救了他们,以后功劳也不会在你身上。你花光了所有钱,也没人会在乎,这些功绩只会算在官府头上。”
白酒儿看向秋生,清明的眼中染上悲哀,“秋生,你在乎吗?”
她问道。莫名的提问让秋生一怔,而后摇头,“我自是不在乎。他们死光我也不在乎。”
“不,我问的是,我救你,你在乎吗?”白酒儿说道,在秋生愕然时,道,“你在乎的,秋生。当年我在街角救了你,所以你活过来了。你也想活的,对不对?”
“那他们为什么不能想活呢?”
“他们也在乎的啊,秋生。”白酒儿说道,秋生沉默起来。
“天灾并不是他们的错,你不能说那是他们的命,没有人该承受苦难的命运。”
“他们是,你也是,所以我愿意救你们。虽说救活你后,如何活,是你的选择。只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将我释放在你身上的善意存在心底,有朝一日你有能力,也能怀着善意去帮助他人。”
“而不是在有话语权的时候,截断他人求生的路。”
白酒儿说道,越过秋生,走进了堂中。
秋生久久沉默,他回头,看着白酒儿,眼神复杂。心中被震撼,也因此而感到羞愧。
原来真的有人会心怀天下苍生。
他的姑娘,虽然嚣张跋扈,虽然行事不端,虽然看起来冷漠又算计,但心中是真的装有黎民苍生的人。
表面冷漠精明,为自己图谋,但内心却恩怨分明,至纯至善。
他在她面前,被衬得如此丑陋。
秋生沉默着跟上白酒儿,白酒儿指着堂中的药柜,“这些药带上,路上备用,其他我的医疗道具也带上,你也收拾一下,然后启程去京城等我。”
银针金针和刀具等等上手的东西都是她花了很大精力又找了许多精湛的工匠打造出来的,既费时又耗材。
每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实则精思巧构。
“什么时候启程?”秋生问。
“你收拾好了就启程。”她说道。秋生是回春婆婆的人,不能跟白酒儿同路。只能让他先去了。
“路途难免遇到难民,听说还有山匪,你自己当心些,若是害怕,就雇镖局的人随行。”
“是。”秋生应声。
白酒儿再次检查药材里一些自己花心思去种出来和采的稀少之物,有安顿好一切,便坐上轿子回了白宅。
这一次过去,白酒儿再也没有撩开帘子。即使外面人影和乞讨声不断。
只有阿稚在一旁不停地道,“别要了,我们这儿没有,去白家。”
“去白家。”
“白家就在前面的街道,你去了就会有吃的。”
“……”
等白酒儿到了白宅门口,才撩开了帘子看了一眼,短短几个时辰,外头已经站满了人。
黑压压的一片,足有上百人。
钟叔趴在门口的头洞里看着外头的一群人,和白管家四眼懵逼,面面相觑。
白酒儿放下了轿帘,轿夫抬着她进了白宅。
白管家也赶紧跟了上来。
“大姑娘,外头来了好多难民,说咱家会给他们吃的,赶都赶不走。”白管家脸皮都皱成了一团,满脸哀愁。
世道虽然不乱,但难民的世道是乱的。
难民就像一群密密麻麻的老鼠,哪里有东西被嗅到了味道,那可是瞬间就能倾巢而动全蜂拥而来的。
在他们之间露富就必定被剐得皮都不剩,这群人可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一旦生事,便是亡命之徒。
人为了活下来可是什么都能做的。
说着,他愤慨地咬牙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让他们来的,这不存心祸害咱们吗!”
白酒儿睨了他一眼,“我让的。”
白管家一噎,惊奇不定地看向白酒儿,“大姑娘这是作何?你若是发善心,咱们可以开棚施粥。但若是直接让他们招过来,请神容易送神可难。”
在白管家看来,白酒儿就是单纯不谙世事。
凭着善心做了麻烦事。
“那就开棚施粥。”白酒儿说道,转头吩咐管家,“将整个金陵城的布庄掌事和棉庄掌事叫来,买下他们手里所有的棉絮和布帛。”
“还有整个金陵城的裁缝,一起叫来。”白酒儿说道,“把白家的账簿送到我房间里。”
开棚施粥,不过面子功夫。就算有吃的,他们也会冻死在这个冬天。
白管家听得怔愣在原地,张大了嘴。
“大姑娘,你要干嘛?”他颤着声音,不可置信地问出了心中隐隐有了答案的问题。
她怎么敢?
他的姑娘怎么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