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任凭雨水将湿润的气息送到他的面庞。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躺椅的扶手上,
仿佛随着那句童谣的旋律打着拍子。
前面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但知道是熟悉的人来了。
听脚步声不是心腹。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巨大而深黝的黑伞,
但往下看,却是和黑伞完全不同的白色旗袍。
先生愣了一下,
端详那个“白色旗袍”袅袅娉婷地走过来,
思绪好像回到了那年江南,
长街雨落中,
也有人撑着伞,等他而来。
只是可惜故人不再,家乡再难寻往日盛景。
不,不是难寻,是心再也回不去了。
他再也回不去了。
……
两人凝视着对方,彼此沉默无语,各自心中却波涛暗涌。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但又有意地避开了直接对视,
仿佛其中藏着太多无法言说。
就在那一瞬间,男人的眉宇间闪过了一丝怀念。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怀旧情感,就像是遥远记忆的幽影,
一晃而过,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到了淡然的模样,
那种冷静和从容几乎成了他脸上的面具。
不见往日戏谑洒脱。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在绵绵不绝的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
这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深邃的磁性,仿佛可以穿透雨幕,直击心灵。
白色旗袍的女人悄然驻足,她微微抬起头,
望向雨帘之外,伞下的脸庞似乎被雨水洗涤过般清丽。
她嘴角轻轻弯起,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
仿佛过去的时光正透过雨幕回到眼前。
“先生,这场雨怎么如此像从前。”
女人的话音柔和,仿佛是在倾诉,更像是在叩问时光。
男人轻轻地勾起嘴角,无奈中夹杂着往事的唏嘘,
“是啊,只是人事已非。”
时间改变了一切,唯有这熟悉的旋律依然在记忆深处回荡。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继续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那段旋律。
那是属于过去的节奏,而如今却只剩下他自己独自重复着,
伴随着雨声,将他曾经的故事娓娓道来。
“不知老师可有时间?”
雨伞下,女人微微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说话时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试探的意味。
虽然话语简单,但她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紧张。
生怕被男人识破自己的真实意图。
男人终于站起身来,将视线从窗外密集而冰冷的雨幕中慢慢收回,
认真地看向她的脸庞,似乎在衡量她话中的诚意,
“你既然来了,便有时间。”
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仿佛在告诉她,
她的到来已经确认了他的决定。
女人放下伞,露出的脸,是司郁的容颜。
她把伞放在檐下,
两人肩并着肩,缓缓地走入那间温暖的屋子,
他们合力推开那厚重的透明玻璃门,
就在这时,伴随着门轴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外面原本喧闹的雨声也似乎被隔断了一般,瞬间减弱了许多,
从门缝传入室内的,只剩下柔和的滴答声,
仿佛轻柔地敲打着窗台,带来一丝宁静。
室内是一个简单却不失雅致的茶亭,
这里的装饰虽然低调,但每一处都透露着高雅,
男人径直走向角落,
在那里,他从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制立柜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洁白无瑕的毛巾,
然后体贴地递给了她,
“坐吧,别让雨水染湿了身子。”
他关切地叮嘱道,同时用手示意她,
表明她可以放心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休息片刻。
女人接过毛巾,她的动作缓慢,
仿佛经过精心雕琢般,
她轻轻地擦拭着发梢上残留的水汽,显得格外优雅。
“这次我来,是想请老师履行诺言。”
她停顿片刻,目光不移地望着他,话语中透出一种坚决的请求,
仿佛是在期待一个她早已沉淀心底的承诺能够实现。
“嗯,说吧。”
“有酒吗?”司郁问着,
眼神示意先生不要藏私。
先生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
然而还是起身拿来了柠檬酒。
他知道,这个时候再推脱也是无用,
不如顺水推舟应了她的要求。
司郁见状,便站起身来,准备亲自为自己和先生倒酒。
她的手指轻轻地放在杯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倾斜酒瓶,
让酒液缓缓流入杯中。最后,她为每人倒了一杯酒,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先生。
司郁轻轻地抿了一口,仿佛在借助这淡淡酸涩平复内心。
缭绕之间,她眼中闪过一丝踌躇,
但很快,那微不可察的迟疑被坚定取代。
先生则坐在一旁,他悠然自得地捏着手中的杯子,
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茶气,
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盯着杯沿。
他似乎早已看透司郁的心思,
略带玩味地开口问道:
“说吧,你今天特意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司郁没有半分犹豫,语气铿锵有力,
目光真诚地注视着先生:
“让老师放弃那个计划,不要只身去面对那几乎必死无疑的局面,老师,答应我好吗?”
在她将请求付诸言语之前,
从开始酝酿到话音落定之间,
司郁的内心始终如同海潮般起伏不定。
这个要求,可以说是极为大胆,
因为它意味着请求先生放下他自己亲手制定的计划。
这也意味着,请求先生暂停或者放弃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
甚至可能是一次赴死的决心。
从任何角度来看,
这对先生都是一个极其不合理的要求。
果然不出所料,当先生听到这番话后,
他的神情瞬间阴沉,显露出明显的不悦与反感。
“司郁,什么立场?”
什么立场阻止他,他的意思是这个。
司郁垂眸看着自己的酒杯,轻轻把玩着杯中晃荡的酒液,
突然间,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立场?你问我有什么立场?那自然是为了我心底最渴望实现的愿望而存在的立场啊。”
这个立场,自然是要彻底改写故事的结局。
让一切事情都能重新开始,
一切能够归于平静与和谐,
无论这过程需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执意追求。
“那么,为什么你的愿望可以被满足,而我的愿望却必须退让呢?”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司郁。”
司郁心里明白,他一定会拒绝她的请求,没有任何悬念。
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然后将杯子里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她再次为自己倒满了一杯,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舒缓一下内心的沉重。
“老师,你的愿望真的是太过于残忍了,太残忍。”
那个先生在她眼前死去的情景,
有时候会像幽灵一样突然闪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心神不宁。
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彻底忘记这件悲惨的事,
可是同时,她又无比害怕,
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将这件事完全遗忘,
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不断反复折磨着她的内心,
让她一直在自责中无法解脱。
如果当初她能够早一点察觉到,
哪怕只是早一点点发现……
“老师,你永远不知道那天,你是怎么伤害的我。”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藏着无尽的痛楚和无法愈合的伤口。
司郁抬起头,用心地注视着先生的面庞,她努力想要辨认出他的脸部轮廓和五官特征,
但可惜的是,她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致命芯片带来的后遗症,确实已经开始显现出来并产生影响。
在她拼命拯救爷爷之后,她的视力就在悄然间开始衰退,
一天天地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她眼前的倒计时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就像是一个血色的梦魇,反复无情地提醒着她,
告诫着她那些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先生笑着问道:“所以这就意味着,我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标,成功地死去,对吧?”
司郁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抿起嘴唇,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后回答说:“是的,你死得确实相当凄惨。支离破碎,七窍流血,死无全尸,葬身海底。”
这些用来形容他死亡状况的词汇,
让先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那笑声中包含着几分自豪,还有些许解脱。
他甚至笑出了声,显得非常开怀,
仿佛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卸下。
这真的让他太畅快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能够从别人的口中亲耳听到自己的死亡日期和细节,
这种体验真是奇妙无比。
司郁凝视着他的脸庞,眼睛微微缩起,
她注视着他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感。
虽然他面带微笑,
但这笑容并不能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反而让她愈发觉得难以承受。
她非常清楚,在关于“死亡”的问题上,
他的期待与向往,
与她对他之死的深切恐惧是多么明显且可笑的对比。
她害怕他的死亡,而他似乎把死亡视作一种解脱,一种到达目的地的终点。
“你真的就这么迫切地想要了结所有的一切吗?”
司郁低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提出了这个疑问。
在她柔弱而轻缓的声音中,透露出的是难以掩饰的不甘心。
她内心深处挣扎着,这种复杂的情感让她即便是在询问时,
也无法完全平静。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在完成某种意义。”
先生回答道,此时,他的话语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迟疑,
好像他的人生旅途就是为了这一刻在做足准备,
仿佛他所追求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可是,如果那真的是一个错误呢?”
她微微皱眉,语气质疑,
“如果其实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走出这个困境,不用再承受这种折磨,你真的不想尝试一下么?”
“司郁,有些决定一旦做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他说这话时,似乎是在提醒她某种不可逆转的命运。
他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
仿佛他要把整个世界的重量和复杂情感都倾注在这句话中,
希望她能理解其中的意味。
司郁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眼神中先是流露出一丝绝望,
像是想到了许多痛苦的往事,
但很快,那绝望又被一种坚定和决心所替代,变得愈发清澈而有力。
“那么,我只好拼尽全力去证明给你看,我能够找到出路,无论多么艰难。”
先生沉默,一时无语,似乎内心正在认真地思索着她刚才所讲的话。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在短暂的一瞬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抉择的动摇和犹豫,
然而,那一丝动摇,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他便努力地将这种情绪深埋心底,不愿让它显露。
他细致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将所有情绪再次稳稳地压制住,
那种令人生畏的理智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还年轻,涉世未深,人生阅历有限,还有许多的道理和真相你尚未领悟。”
“可是,我至少明白,生命的意义绝对不该这样草率地结束。尤其是绝不应该以你这样的方式来画上句号!”
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恳求之意,
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甘。
“我们彼此之间,总归有一个人需要退让,不是吗?”
先生勾起嘴角,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他缓缓地抬起头,凝望着窗外,
外面的世界被无边的雨幕笼罩着,
那无尽的雨滴似乎隐藏着许多不能言说的往事和秘密,
让人无法看透其中的一切。
“然而,这个选择注定不会是我来做出。”
司郁倔强地回应道,她的目光炯炯有神,
目光中燃烧着一股不屈的光芒,显示出她坚定不移的决心。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雨滴不断地敲打着窗台,发出清脆而细密的声音,
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仿佛是唯一打破沉默的存在。
一时间,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那些未出口的话语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却没能化为有形的句子。
过了几秒钟,或许更长,先生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在权衡内心的挣扎之后做出了某种决定,
“那么,你希望我该怎么做呢?合理一些。”
他的声音低沉而带有一丝无奈,似乎在期待一个合理的答案。
听到这句话,司郁立刻注意到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她迅速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急切地开口:
“请给我三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如果我不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不再试图阻拦你。”
她的语气中带着恳求,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线希望。
“三小时?”先生听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嘴角上扬,
“好吧,就再给你这三小时的宽限时间。不过,你要明白,一旦时间到了,我将不会再给予你任何延迟的机会,到时候,你只能选择离开。”
他的语气虽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好。”司郁轻轻点了点头,“我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
“我拭目以待。”先生淡淡地回应道,
随后他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
酒液在杯中泛起微弱的波纹。
只是端着,却没有入嘴。
这时,窗外的雨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也越来越稀疏。
然而,尽管外面的雨势有所减弱,
但两人心中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没有任何减退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