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敛尽了最后一丝余晖,夜色降临,九重宫阙,灯火明灭。
熙和帝此时正站在窗户前,望着虚空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整个养心殿中呈现死亡一般的安静。
“圣上,夜间风凉,您身子还没痊愈呢,早些休息吧。”
高公公看着熙和帝苍白阴郁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闻言熙和帝宛若如梦初醒般,看了高公公一眼,忽然问道:“你见过姬皇后吗,可还记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闻言高公公一个激灵,一时竟不知熙和帝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提到那位被废多年的冷宫皇后。
姬皇后,出身中州姬氏一族,与先帝少年夫妻,却是一对怨侣。
而对于太后而言,她当时以兰氏的美人进宫,与姬皇后斗了这些年势如水火,在宫中姬皇后便成了一个隐秘的禁忌。
熙和帝为何在这样一个极其不寻常的夜晚,提到她?
高公公跟随在熙和帝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七窍玲珑的心思,不过片刻的功夫心中便就转过了不知多少念头,半晌之后还是十分谨慎的答道:“老奴出身卑微,早些年在宫中做些扫洒的活计,姬皇后当初刚进宫便就入住的是最为尊贵的熙春园,老奴未曾见过。不过到后来,因那姬皇后涉嫌巫蛊之术祸乱宫闱,她被贬后熙春园便成了冷宫,老奴倒是给她送过几次饭,那时她已疯癫了。”
听到这里,熙和帝倏然道:“朕当年在她被废之后,也曾经在冷宫中见过她,当时她……”
话还没说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外面侍卫长的声音道:“贵妃娘娘,圣上让您禁足在宫中,您不是为难属下吗。”
“贵妃娘娘,擅闯养心殿可是死罪,您……”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他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该死的奴才,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本宫!”
俪贵妃那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养心殿的寂静,高公公下意识的看向了熙和帝。
只见熙和帝眉心微皱,但不过片刻之后他轻叹一声道:“让贵妃进来吧。”
得了熙和帝的发话,外面守着的侍卫这才将俪贵妃放了进来。
只见俪贵妃一袭素衣,披头散发光着脚跑了进来,双眸噙泪楚楚可怜道:“圣上,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纵使在宫中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的高公公,瞧着俪贵妃这般做派也不由觉得一阵牙酸。
但显然,熙和帝非常吃俪贵妃这一套,见她如此可怜狼狈的样子压根顾不上她擅闯养心殿之罪,心疼道:“朕只是让你在毓华宫中禁足几日,又没要罚你什么,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呢。”
到底是从前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这些年没能给她后位,熙和帝心中一直觉得很愧疚,只要俪贵妃母子二人没做到谋朝篡位大逆不道的事,熙和帝对他们犯的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俪贵妃红着眼眶道:“可圣上不听我们母子二人的解释,直接将重嘉关进金吾狱了。金吾狱那是什么地方,有进无出的,圣上这么做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吗!”
熙和帝揉了揉眉心道:“重嘉是皇子,在金吾狱朕也只是让他小惩大诫一番,你别多想。”
但俪贵妃依旧跪在地上,哭的凄凄惨惨道:“论理说臣妾不该过问朝廷之事,只是那镇国公与重嘉一向不和,三番两次想置重嘉于死地,臣妾恳请圣上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将重嘉转移到刑部。”
这才是俪贵妃的目的!
毕竟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纵使平日里再骄纵,但是她的恃宠而骄是在熙和帝的底线之上。
所以没有盲目的让熙和帝赦免楚重嘉,而是要将他从金吾卫手中救出来。
她知道兰家那里救出楚重嘉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所以想将楚重嘉先从金吾狱里捞出来,确保这几日他是安全的……
俪贵妃本以为自己用这苦肉计,几乎是可以十拿九稳的让熙和帝动容,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方才还温和着说话的熙和帝脸色瞬间冷了!
“贵妃是觉得,朕会害自己的儿子吗?”
俪贵妃神色有那么片刻的僵住,抓着熙和帝衣角的手愣在了半空……
片刻之后,只听熙和帝眼眸瞬间变冷,他深深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俪贵妃一眼道:“贵妃,你要知道,这世上不会有哪个父亲舍得伤害自己儿子的,纵使他会犯了错,但做父亲的依旧会包容他……”
俪贵妃先是一怔,紧接着她的声音急促到有些尖锐道:“可这是在帝王之家,圣上您又不止重嘉一个儿子!”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养心殿,分外的刺耳。
话音落下,熙和帝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他背过身,望着窗外良久,许久之后方才沉着声音吩咐高公公道:“送贵妃回去。”
俪贵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补救什么,却被高公公道:“贵妃娘您……您还是请回吧。”
再说下去,恐怕这位脾气极为温和敦厚的天子,也要翻脸了。
这个晚上,熙和帝做了个梦,梦见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一个看似寻常、却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午后!
废弃的冷宫中,阴暗潮湿,杂草丛生,被虫腐蚀的柱子上缠着两条蛇,一条身子已经僵直,濒临死亡。
谁知下一刻,非常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濒死的大蛇,竟将身边体积小点的小蛇整只得吞食进了肚子里……
他瞧见,瞧见大蛇的肚子瞬间变得鼓胀起来,花白的腹部里面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渐渐地、渐渐地那蠕动似乎变得安静下来,大蛇也变得一动不动。
就在他以为那条大蛇也已经死去的时候,可是更为恐怖诡异的事情再度发生……
只见那原本衰弱濒死的大蛇,突然吞食了自己的尾巴,形成了一个圆环。
不知过了多久,那条原本衰老、濒死的大蛇,重新获得了新生,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泛着光泽。
似乎察觉到了侵入者的注视,牠那幽绿地目光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游动着尾巴向草丛里游去,消失无影无踪。
很多年后,他回忆起那个午后,依旧记得那一道冷血动物的目光中,仿佛带着一丝人类才有的嘲讽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