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大雪终于停了。
冷月清辉,照在这洒着细雪如盐的古老皇城,,添了几分神秘的清冷意味。
对于很多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平静且令人不安的夜晚。
一辆马车停在廷尉府的门口,穿着黑衣的暗卫回道:“主子,人已经带到金吾卫,只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谢家那里晚间的时候进了一次宫,不过宫里暂且没动静。”
“至于兰家那里……上一次在茶楼中刺杀清商小姐的刺客身份已经确定,是兰杀,重回长安,恐怕那位已经回来了。”
“这次惊动了不少蛰伏在暗中的势力,如今的长安又和十六年前一样……”
底下的侍从回着话,但久久没听见马车里的回应,只见马车内的男子看着月色微微怔神。
这一刻的宋瞻,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似乎也是很多年前,这样的一个月色清冷如霜,幽暗的屋子里一灯如豆,照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狰狞。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她倒在血泊中嘴角带着诡谲的笑……是如释重负。
数十年过去了,那个阴诡的笑容成了他一生永远的梦魇。
他不明白,在被囚禁那些年,在他终于有能力将她从那阴暗的禁锢之地救出来……眼看着分别多年的骨肉血亲,终于团聚,为什么她会选择那样决绝的一条路。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几乎是拿着性命在战场上拼搏,一次次的在尸山血海中站起来,从修罗炼狱爬起来。可是闭目,脑海中回荡的依旧那在经年的记忆中,永远不会随着时光褪色、鲜艳如旧的血泊!
一度很长的一段时间,拼搏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竟然畏惧见到鲜血。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这样的毛病竟然越来越严重。
所有人只当镇国公这些年修身养性,所以在长安城深居浅出。殊不知这一切皆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梦魇纠缠,越来越深!
宋瞻比任何人都清楚,想要彻底的摆脱这个梦魇,只有找到这一切起始的源头。
这数年的时间,他在长安调查下去,发现当年的事情与长安的世家息息相关,其中一个……便是谢家。
谢家藏着一个秘密,与他这些年一直追寻的真相所息息相关的秘密。
宋瞻与谢家的渊源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他的师傅顾叡与谢忱是棋友,年少时顾叡为了一个棋谱,时常将他丢到谢家和谢家兄弟们一块儿教导。
谢忱也算是他半个师傅,正是如此越亲近,可当发现这一切都是欺骗与谎言的时候……就越发让人难以接受。
所以,他知道这些天有人藏在暗中对谢家下手,也知道谢安礼藏起的那个女人是对方设下的一个局。宋瞻没有阻止,是因为这正是他等到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无论是从宋祈年在瑜钱巷的算计,还是让金吾卫在深夜先谢家一步从大理寺带走谢安礼,是在宋瞻的计划之中。唯一的例外,那就是曲清商也卷入了这场是非当中。
想到那些往事,宋瞻的眼眸越发变得深邃起来,映着那雪色寒光,宛若利剑出鞘。
就在暗卫等待宋瞻下一步指示的时候,半晌只见马车竟已经离开了,在这深沉的夜色,那是……
“那不正是大理寺的方向吗,主子半夜去那里做什么?”
暗卫不明所以,不由得小声的嘀咕着说道。
阁楼里倒在血泊中的女人,是宋瞻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当时他能早一点、更早一点回到长安,或许这一切的悲剧是不是可以挽回?
只是世间上多的没有如果两个字,只有一念之差后的阴差阳错。
就像是多年后的今天,宋瞻选择了先从大理寺将谢安礼带了出来……如楚重嘉所言,他有意放权给那些人,搅乱长安的局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势必会暂时失去一些对于大理寺的掌控。
不过这些对于宋瞻而言,影响不大。兵权也好,那些名义上听着好听的虚职也罢,这都是表面上的东西,只要他将几样核心的秘密掌控在手中,对于整个长安的局势都在运筹帷幄之中。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的一念之差,险些害死了曲清商……当他看见曲清商浑身是血的在兰沉壁的怀中时,仿佛很多年前的噩梦重现,那一刻谁也看不出在那平静的外表之下,他的内心充斥着懊悔与……恐惧。
他很怕,很怕就像是和当年一样来不及。
……
大理寺是关押重罪犯人的地方,和先帝时期方才兴建的廷尉府不同,这里是从前朝便有了。几次战火,改朝换代,里头的犯人越狱逃跑,是以这里的牢房修建的一年比一年牢固,走道也格外的深。
越靠近大理寺的门口,越变得黑暗起来,身后唯一一缕月光也被黑暗所吞没,静悄悄的只听见牢房‘滴答’水声,给人一种格外漫长的不安。
不过,快了……
大理寺天牢那朱红色的大门近在咫尺,只要推开它,他们这一次终于能够从那无尽的黑暗中走出来!
这一刻,兰沉壁的手微微颤抖,就连心都似乎都在战栗。数十年过去,他们终于……
“公子,您要带她去哪儿?”
黑暗中,一道冰冷尖细的声音,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掐灭了再黑暗中跳跃的烛火。
兰沉壁的手,微不可觉的手紧了数分,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青衣、男生女相的少年正站在一个柱子中,幽幽的目光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蛇看着他,道:“郡主说了,这是她要的人,谁也不能动,包括公子您。”
在那幽暗跳跃的烛火下吗,映照出兰沉壁那苍白铁青的面容,那素日里出尘脱俗的男子,第一次坠入尘网之中、以一种无比坚定的声音道:“这里是大理寺,我要做什么,还要过问她的意思吗?”
这里是大理寺,他是大理寺少卿,是这里的……主人。
多少年了,经文诵念中他以为可以忘记那段往事,
可以以一种悲悯的姿态,与她再度重逢,后来发现他根本……
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