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慈安堂,便见抱厦中坐着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妇人,正是曲老夫人。
她已过花甲之年,因青年丧夫丧女,中年长子夭亡,一生过得并不顺遂,但面上并无太多愁苦之意,刻满皱纹的面容上有着历经世事变迁的洞明睿智……柳氏和曲锦鸢都很怕她!
母女三人向老夫人请了安,说了些家常话,老夫人看了眼曲清商。
“三丫头……”
听到老夫人开口,曲锦鸢心底窃喜,祖母这是要敲打曲清商了!
谁知老夫人的语气顿了顿,依旧是用着没什么波澜的口吻,道:“如今三丫头和宋家已经定亲,是时候挑选个合适的日子,请族中长老来,将她的名字记载入族谱,认祖归宗了。”
闻言,曲锦鸢的心瞬间沉了沉……
昨日她还在嘲笑曲清商族谱都没入,不过是个野丫头,怎么今日老夫人就要提出认祖归宗的事。
到时候曲清商同样有了嫡出小姐的身份,还有余宋家的亲事加持,不是轻而易举的越过了她……
绝对不可以!
柳氏知道老夫人说的在理,哪里有定了亲的人,身份还没个着落的。
但……
她转眼看,见曲清商一脸冷漠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渗人,眉心微蹙,道:“这件事,恐怕还再等一等吧。”
老夫人诧异,有些不明白这个素日里看似精明的儿媳,到底在想什么。
曲清商都回相府数年了,且已和宋家定亲,认祖归宗的事却一再推脱,难不成还想不要这个女儿吗?
不过面上却没太多的神色变化,拨动着手中的佛珠,语气缓和道:“这是你们夫妻俩的事,本不该我过问,只是这三丫头是我们曲家嫡亲的血脉,一直不清不楚的在后宅中总归不大好。”
柳氏心思飞快转动,找了个理由:“母亲说的有道理,儿媳也未尝不是这么想的。只是,昨日才操持了她定亲宴的事,后日又是相爷的入阁之喜,一时半会儿恐怕忙不到上头去呢。”
老夫人身边的齐嬷嬷端了茶上来,闻言惊喜道:“二爷入阁了?这可是大喜的事情啊,怎么之前没听说!”
说起来曲家一门也算是满门荣耀,竟是出了两个丞相,且是兄弟俩这在天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事情。
第一任丞相是老夫人的长子,曲怀玉,人称怀玉公子。
惊才绝艳,年少成名,因檀盟之约而立下功勋,所以官拜至宰辅,成了天启最年轻的宰相。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不足而立之年便因心疾病逝。
先帝怜惜人才,对曲家子弟格外照拂。
后曲怀陵中了探花入仕,仕途格外顺遂,方才不惑便成为宰辅,如今却更近一层,入了内阁,以后……那可是配享太庙!
齐嬷嬷是宫里头出来的,自是知道曲怀陵这入阁议事意味着多大的荣耀。
简单的来说……昔日在天才兄长曲怀玉阴影笼罩之下的曲怀陵,如今做出了比起兄长更厉害的功绩。
曲清商却清楚,曲怀陵这入阁的功勋,是陷害忠臣、青州的十万将士性命换来的!
想到这里,曲清商不由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老夫人很少过问家中的事,但没想到如此重要的事情柳氏竟也不告诉她,难免有些不悦。
此时柳氏方才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弥补道:“因这旨意没下来,所以相爷才没和母亲您说明,大概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吧。”
老夫人脸色越发紧绷的厉害了,道:“旨意没下,那这件事就做不得数了,如何就这么着急的大宴宾客呢?”
比起来柳氏不在意的说道:“这是圣上亲口承诺,金口玉言,不会有变故的。”
“而且,我还想借着相爷的升迁宴,邀请了世家子弟来参加,给锦鸢也物色一个夫婿呢,这样一来时间就太来不及了。”
老夫人此时明白过来,柳氏这般着急的办庆功宴,是为了自己那宝贝长女。
这里柳氏自认为说服了老夫人,转而看向了曲清商,神色严肃的说道:“清商,你也要懂事一点,不要和你姐姐争一时意气。你是曲家女儿这点事实不会改变,但你姐姐的婚事同样重要!只不过等个十天半个月的,只要你表现好,母亲自然会为你风风光光的再办一场家宴让你认祖归宗的。”
弦外之音,就是曲清商乖乖听话!
柳氏这给一个耳光又给一个枣,简直是将曲清商拿捏的死死的。
曲清商心底冷笑一声,然后在柳氏威严的目光下,‘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看见她这般模样,倒是让众人吓了一跳,老夫人让齐嬷嬷将她扶起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曲清商跪在地上,道:“回祖母,孙女不敢忤逆母亲,但却又觉得心中委屈……”
话未说完,便被柳氏怒不可遏的声音打断:“你回到曲家之后,我对你从不缺衣少食,锦鸢有的你都有,从不曾苛待过你,就连宋家那么好的婚事,都让给你了,你不要贪婪不知足!”
柳氏已经做好如果曲清商胆敢再顶撞她,定要狠狠地惩罚曲清商,谁知……
曲清商垂眸敛眉,掩去眼底愤怒,故作一脸哀戚的看着柳氏道:“母亲您误会了,女儿千辛万苦找到您,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啊。”
“早些年我在乡下因家中清贫,我小时候住在鸡窝,和野狗抢吃的,冬日光着脚卖花,养母赌博输了就拿我撒气,可……这些我都不觉得苦。毕竟她再不好,我有母亲在,就有家……”
“后来养母病逝,我被采药的郎中收养,虽然没人打我骂我,但村里的孩子都嘲讽我是没有娘的野种,你可知道当舅母找到我将我接到相府的时候我多么的开心。不是因为母亲您的身份多么尊贵,而是……因为我终于有家了……”
曲清商说到动情之处,一滴晶莹的泪,恰到好处的从那如鸦翅般漆黑浓密的睫毛上坠落,脆弱而又惹人怜惜。
几个年纪大的嬷嬷没想到曲清商在外面过得竟这么惨,眼圈不由红了,情不自禁的擦拭着泪。
农妇所生的女儿,在相府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被当做明主养着;而相府的金枝玉叶,竟落得跟野狗争食的下场,简直是荒谬至极!
柳氏捂着心口,不是心疼,而是被气的心口发痛!
她怎么没看出来,这野丫头不止满口谎言,还这么能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