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泰祥听到电话铃的时候从床上蹦了起来,多少年了,他没有再在大半夜的时候被闹醒。
要不是调去了交通部,他这个破心脏啊,也撑不了几年,都是当年查案子留下的职业病。
旁边的老婆用土话问了一句。
阮泰祥拍亮床头灯,看了眼手机,说:“公事。你睡。我出去接。”
他推开卧室门出去,到了客厅里,阮泰祥清了清嗓子说:“你是说,有个人死在了你们金歌的停车场?”
裴青云低着头沉着声,说了句:“是。阮部长。”
“交通事故?!”阮泰祥疑惑道,他打开茶几上的老花镜戴上,看了眼客厅墙上挂着的时钟。
凌晨四点半。
他毕竟在交通部任职,下意识总先想到交通事故,二十年前,他接起电话,开口都是:“刑事案件?”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而人啊,除了是习惯的动物还是感情的动物,尤其是念旧情。
阮泰祥和裴青云也算是相识已久了。
当年他做公安部长的时候,接触最多的除了齐寓就是裴青云。
裴青云当然是警察局的常客,打架斗殴少不了他的份,说实在的,当年阮泰祥膝下无子,很想收养裴青云。
裴青云人很聪明,做事也有魄力,是个人才,如果能走正道,该多好。
可裴青云没这份心,当年他对阮泰祥说过一句话:“我们流的不是同样的血,做朋友可以,做不了父子的。”
自此,阮泰祥便意识到,他们姓阮的本地姓,和他们姓裴的不是同根同种,强扭的瓜不甜。
倒是他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地痞,一个在逃难途中被遗弃在异国他乡的弃儿,竟然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但这话就是叫人反驳不出。
那是因为裴青云在小的时候也曾饱读诗书,其中有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终归是阮泰祥欣赏过的人,裴青云也算是争气,此地的帮派由他掌权后,做的都是些正当生意,虽然为了达成目的也用了些威胁和暴力的手段,有时也做着些擦边的生意,但因为有了他们这支帮派,其他没底线的也不敢在这里混,算是给了阮泰祥当年赏识他的一个面子。
两人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若非火烧眉毛的事,裴青云也不会深夜找他。
“不是交通意外。人死在车里,被人干掉的。这个死掉的人很年轻。你帮我查查是谁?”裴青云说。
阮泰祥说:“车牌?车子型号?”
裴青云报了一串数字过去。阮泰祥走到书房里,打开公务网站,输入了账号密码,将车主查询了出来。
“名字叫宋柯。住址在宋寨。”阮泰祥说。
他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没停,继续查询着宋柯的父亲,这一查,他倒抽了口凉气,拧着眉头说:“他父亲叫宋世龙。”
两人握着电话都愣了三秒。
裴青云先说了一句:“知道了,谢谢。”
而阮泰祥则是摘下了老花眼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太平了二十年的日子眼看着又要结束了吗?到底是谁干的?偏偏要在裴青云的地盘上做这件事,这不明摆着泼脏水吗?裴青云也应该是考虑到这一层,才打来电话给他,好叫老朋友心里有个底。
枪杀案,在这个地方是桩大案,裴青云不可能让阮泰祥在别处先听到这事,否则就是他不懂事了。
阮泰祥挂了电话,看了眼外面曙光熹微的天色,给阮雄去了个电话。
“阮雄?”阮泰祥喊了一声。
随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叔叔”。
那一刻,阮泰祥有片刻的放松,以声识人,他这不设防的一声称谓让阮泰祥打消了些对阮雄的怀疑。
阮泰祥说:“你回国快一个月了吧?”
阮雄拿了床头的杯子喝了口水,昨晚他宿醉了。
他约了齐寓在酒店的行政酒廊喝酒,喝了一整瓶人头马,挺上头的。
走回房间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晃了。
阮泰祥说:“过两小时,我约你喝早茶?”
“嗯?”阮雄脑子起了雾,一时反应不过来,“喝早茶?”
“听说,你住的那间酒店,粤菜做得挺正宗,我还没试过早茶,你请我吃?”阮泰祥说。
“哦。呵呵。”阮雄笑了笑,用掌心抹了一把脸,稍微清醒了几分,“阮部长明天倒有空?你不是最忙的?约你永远约不到。”
阮泰祥也跟着笑了笑:“哪里的话,我看着你长大,你现在都四十多,我六十多啦。已经是部门的冗员了,再有两年也该退休下来了。重要的事情也不会叫我这个老头子冲在前头了。”
阮雄舔了舔牙齿,心里觉得阮泰祥主动找他喝早茶定是有些事情要同他讲,他便客气地说:“叔叔,你这话说的。怪伤感的。这次我能回来,还是靠您在父亲面前美言,是我不懂事,别说是一顿早茶,就是你想要满汉全席,我也请。”
阮泰祥笑了笑:“那就这样说定了。”
挂了电话,天全亮了。
阮泰祥洗漱完毕,头一回工作日出门没有穿制服。
他就像个寻常的小老头似的,踱着步走出了军区大院,经过小白楼的时候,阮泰祥有些感慨。
距离上次他去看阮泰亨过去了一个礼拜了。
阮泰亨的肺炎痊愈了,咳嗽却一直没有好利索,各种名贵中药都用着,但也许真的是老了,他的状态已大不如前。
半年前医生还说,扔掉拐杖有望,但现在几乎已经不提这个事。
阮泰祥从哥哥房里退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遇见家庭医生,他开车顺路送了医生一段。
路上,家庭医生也如实说:“人老了就怕心气不顺。身体上的病全是表征,精气神衰弱了,人就显老。他这个咳嗽是气虚害的,有心事啊。”
阮泰祥也无奈地点点头。
当初,阮家出了这么多事,连唯一听话的阮飒也叛逆起来,弄的家里鸡飞狗跳,他阮泰亨能好得了?
两位儿子都不在家住,两位太太再怎么悉心照料,依阮泰祥看,那也是阴盛阳衰。
阮雄回来的事是某天阮泰亨主动提的。那天两位太太都不在,阮泰亨便问到了阮雄,阮泰祥说“跟海关的人打过招呼了,任他闹,就是不让他过境”。
听罢这话,阮泰亨悠长地叹了口气道:“还有一个月就到我生日了。趁这个机会让阮雄和阮飒都回来吧。”
就只一句话,阮泰祥就知道,阮泰亨老了,他势弱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的阮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