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九,深夜。
自贵阳府城而出,一路向西,先后越过波涛汹涌的鸭池河及织金河,不过二十余里,一座高耸入云,矗立在两座悬崖之间的巍峨雄关便是映入眼帘。
雄关两侧左右堆积着密密麻麻的石块,用以和险峻的悬崖相连,铸成了仅容两人通过的城墙。
此地,便是在整个西南土地,都享有赫赫有名的织金关,自汉末以来,便被水西土司牢牢掌控,并成为其能够偏居一隅,不受中原王朝更迭所影响的重要原因之一。
千余年的岁月中,倒也不是没有土司亦或者中原王朝想要将拥兵自重的水西土司吞并,但面对着高耸入云的织金关,却是无一例外的折戟沉沙,没有人能够越过地势险峻的悬崖或者厚重的城门。
如此雄关,就像是大自然赠予水西土司的礼物一般,默默护持着他们。
约莫从嘉靖年间开始,因为安氏家族内部斗争的缘故,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的父祖便由老寨搬出,迁徙至织金关,并将其经营成铁桶一般。
待到安邦彦趁着族长安位年幼窃取了族中大权之后,便将织金关交给了自己的长子安武功统率,自己则是亲自回到老寨坐镇。
相对应的,为了提防野心勃勃的水西土司,历任贵州巡抚都曾在织金关外驻军,并在距离织金关数里的地方,筑建了几座城堡。
在历任贵州巡抚的努力之下,昔日孤零零的城堡已是被串联在一起,彼此之间遥相呼应,扼守着一条狭窄的山路。
倘若水西土司想要发兵,必然会途经此路。
昔日都督同知秦邦屏率领其麾下白杆军于贵州坐镇的时候,便曾将麾下兵力一分为二,分别布置在鸭池河畔及织金关外。
但随着贵州巡抚王三善领兵前往广西平叛,驻守在织金关外的明军兵力便是稀薄了不少。
尤其是前段时间,野心勃勃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自老寨中走出,亲自于鸭池河畔的天柱峰督战的消息传回贵阳之后,留守贵阳的总兵许成名便又抽调了一半兵力回援贵阳府城。
毕竟相比较‘‘大开大合’’的鸭池河畔,织金关外的山路实在是有些狭窄,有些地方甚至只能让一人通过。
倘若水西土司由此出兵,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被官兵发觉。
正因如此,纵然整个贵阳府城的局势都是有些剑拔弩张,给人一种大战将起的感觉,但驻守在织金关外的官兵们仍是较为轻松,不时便有谈笑声于山林间响起。
…
…
织金关有些拥挤的城墙之上,面容桀骜的水西大长老负手而立,嘴角挂着一抹不屑的笑容,其有些惨白的脸颊也在身旁烛火的映衬下,显得隐晦不定。
这些汉人当真是养尊处优多时,竟然连‘’兵行险着‘’这一点都忘在脑后。
他不过是在鸭池河畔屯兵,摆出了一副蠢蠢欲动的态度,便城中将贵阳城中官兵的注意力尽数集中到了鸭池河畔。
谁能想到,他早已将族中真正的精锐布置在织金关当中,而且他也没有打算围困贵阳府城的准备。
毕竟自天启元年之后,贵州巡抚王三善便在整饬贵阳军务这件事上下了大气力,非但在城头布置了诸多火炮,更是将诸多卫所官兵尽数布置在贵阳府城附近,其用意不言而喻。
安邦彦心中知晓,王三善这是笃定了他终有一日会起兵,故而将重兵囤积在贵阳城附近。
只要贵阳府城不丢,王三善便能会同朝廷源源不断的兵力,将其剿灭。
想到这里,安邦彦嘴角的不屑之色更深,估计远在广西的王三善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一次起兵,并没有打算将战场放在贵州。
他的真正目的,乃是绕过如尖刀一般横在自己头上的贵阳城,直奔兵力空虚的遵义府及平越府,从而将战火蔓延到四川境内。
届时,他便可连同川南那些同样对明廷虎视眈眈的土司,一并起兵。
‘‘可探明前方官兵虚实?’’
不多时,心情澎湃的安邦彦止住了嘴角的笑意,朝着身后的心腹问道。
为了迷惑官兵,也为了不走漏风声,他的长子安武功仍然留在鸭池河畔的天柱峰。
而他本人则是转移至织金关,亲自坐镇。
‘‘回大长老,’’闻声,一名瞧上去面容与安邦彦有几分相似的夷人忙是上前一步,略显兴奋的拱手说道:‘‘前方军堡中官兵不过千人,且疏于防范,不足为虑…’’
安邦彦作为上任同知之子,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西族长,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趁着主脉势弱的当口,才将水西大权揽入其中。
尤其是天启元年,受到朝廷敲打之后,他在族中的地位和威信更是一落千丈。
为了维系自身的地位,安邦彦大力提拔自己的心腹和族人。
刚刚说话的那名夷人便是他的族侄。
此话一出,幽静的织金关城墙上便是响起了一阵哄笑声,不少夷人的眼眸深处都是露出了疯狂之色。
区区千余名官兵,又是毫不设防的情况之下,几乎可以说毫无威胁。
‘‘好,大事可成。’’
闻言,安邦彦便是微微点头,紧绷多时的心弦也是放松了下来。
抬头瞧了瞧头顶的月色,安邦彦于心中默默估算了一番时间。
‘‘半个时辰以后动手,动作要麻利些,不要留活口!’’
虽说半个时辰之后还不是夜色最为浓郁的时候,但安邦彦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他还想趁着夜色,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遵义府城外。
遵义城中,他早已安插好了不少内应,只待大军一到,便可‘‘临阵倒戈’’。
‘‘遵令!’’
短暂的沉默过后,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声于茫茫夜色之中响起,引得山林中都是传开了一阵鸟兽的鸣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