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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八点多钟的时候,迷雾终于散去,郑琳佯也到了和韵公司的后门。

后门正抵着一座矮山峰,树木丛生,蛇虫鼠蚁居多,因而人迹罕至,也不知究竟是故意这样安排,还是威廉忽然来了临江,对于百家联盟无力争执,所以只能买到这样的地皮。

两个传言,郑琳佯还是认为前者的可能性居大。

抬起头看看,即将阴雨连绵的天光她也受不住,数不清疯了多少个年月了,每天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就像吸血鬼,如今真是见光死了。

可惜给她缓和的时间并不多,门口的保安看她一眼就警戒,过了这么多年梁韵还是这样,当年被吓怕了,如今就最重视安保,十几个人团团围上来。

郑琳佯站直了身子,最后为自己撑了一把华琼董事和傅家夫人的名号。

“郑夫人?”保安几个不敢相信,还特意试探一句。

郑琳佯微微笑笑,点了点头作回礼姿态,而后便都是傲气的:“梁韵在里头吧,去跟她说,她大嫂来了,叫她出来迎接。”

“郑夫人,我们夫人不见傅家人。”领头的保安拿稳了手中的电棍,神情紧张。

不管怎样,郑琳佯当初的名号也是以武力狂野胜出的,哪怕没病她也是个疯女人,如今生了病,那保护她的界限便又多一层,法律是不会为了她杀人而制裁她的。

郑琳佯扬了扬嘴角,按照从前的习惯从口袋里掏了颗棒棒糖塞进嘴里,甜蜜的滋味在口中散开。

“等这颗糖吃完的时候我就下来,胳膊腿儿还没老吧?”郑琳佯轻声问。

带着帽子和口罩的纪槟轻蔑的笑笑:“老了,但还不至于收拾不了这一群小崽子。”

“那就好。”郑琳佯勾了勾唇角,随后再没有任何顾忌,径直向前方走去。

身后腥风血雨。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梁韵远远的站在五十层往上的办公室,看下来也不过是一群蝼蚁一般的黑点在争斗,不过就这样也差不多心里有数了——能以一敌十的蝼蚁在临江可真是屈指可数,能毫不顾忌就大打出手的更只有那一个了。

平心静气的坐在沙发上等待,刻意的摆着一副女王的姿态,可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只要有郑琳佯在,傅家的女人没有什么能出头比过她的,最可怕的是她从未压制过任何一个女人。

所以在郑琳佯进门前梁韵还是放下了,放下自不量力的尊严。

“吱呀”一声,门开了,不出所料,郑琳佯今日打扮的可真是美丽、贵气。

“你真是有本事,即使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你女儿还是那么爱你,瞧瞧这一身珠光宝气的。”梁韵平静的伸手请坐,收手前流利的煮茶倒进桌上的曜变天目盏中,“大嫂,我真羡慕你,可怜我和鸣棋这一生没有孩子,否则,也不想这样苦苦劳累的熬着,要有个一儿半女的,我俩早退休了,家业交给孩子,我俩就山高水远的玩去,我才不要回到临江这个要命的地方。”

“有孩子就更难了,你瞧瞧我这样子,年纪大了,病也重了,没几年光阴的人了,不回家等死,还过来找你,也就是为了我女儿了,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郑琳佯幽幽的叹了口气。

梁韵端茶的手颤了颤,短暂之后还是将茶杯稳稳的放在对面的座位上。

“谁不是呢,做母亲的大多都是这样的。”

“你不是。”郑琳佯忽然道。

梁韵猛地抬起头,瞪大了双眼:“你什么意思?”

“梁韵,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是那么狠心绝情的一个人,两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你甚至没有给两个孩子取个名字,漫天大雪滴血成冰的深夜里,你竟就裹了一床被子将自己亲生的骨肉丢弃!你知不知道,在你走后不到一刻钟,两个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连我这么一个恨你、恨威廉入骨的人都起了恻隐之心,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郑琳佯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不住的拍打着胸膛中碎裂的心脏。

梁韵则是彻底崩溃,尝试着吸了几口气依旧上不来,右手握了拳头拼命猛砸红木桌子,清晰的皮肉之痛才叫她回过神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一句:“你怎么知道!”可很快就成了有气无力,心如刀绞悲秋垂涕:“当年你在哪儿……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这么多年了,快三十年了,她的孩子自打出生第一天就不要了,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可以隐瞒一生一世的。

“做了亏心事,总有鬼敲门的。梁韵,同为母亲你别怪我,我也不想拿你可怜的孩子作为交换的筹码,但这是你和威廉逼我的,我的女儿何其无辜!是,当初在傅家的时候,人人对你和威廉亏欠,对当时真正的二太太亏欠,我们没人能站出来为你们说些什么,但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所有的一切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她还那么小,我和鸣瀛也没有亲自带她长大,她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遭受无妄之灾?”

“你这样说……”梁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对于真相她胆小怯懦又带着希冀:“我的孩子还活着吗?”

郑琳佯却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双胞胎,一个骨枯黄土,一个成家立业,应该怎么表述呢?

为了自己的私心也只能说是活着了,郑琳佯咽了咽,点了点头。

“他们在哪?!”梁韵心中猛地抽动,得到肯定的答复,顿时连空气都是腥甜的。

快三十年了,三十年她都不敢期盼会有孩子的消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还能得到三分希望。

可很快一盆冷水就泼上来了,郑琳佯摇了摇头:“梁韵,你的孩子现在过得很幸福,虽然无父无母,至少彼此依偎,还能有一丝安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定义幸福、安稳的,但在我看来,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儿有一天能像你的孩子那样,不求有多富贵,只求平安、健康,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有能力,有同甘共苦的朋友,有患难与共的妻儿,将来再有那么一两个孩子,这就是最好的了,至于其他的,你已经没有资格知道了。”

“站住!”梁韵听见这话怒火中烧,多年等来的希冀怎可能就此放弃?她可怜的孩子更不能当做别人手里的棋子,于是她疯了一般冲上去死死的扯住郑琳佯的手臂,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尊荣风度了,她像野兽一般嘶吼:“我的孩子在哪!我是他们的母亲,我凭什么不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我是为你好……”

“你少假惺惺!”梁韵尖利的指甲一把撤下去,顿时手臂上便血淋淋的,猩红的手指顶着眼睛:“你是慈母了,你慈悲了!你怎么忍心把你的孩子那么小就送到林家去!你现在还在这里责怪林舒媛,岂不知你才是最大的罪人,你就是个赌徒!你明知道林家、就是深不见底的火坑,你是在赌,你女儿一条命能不能为你的将来还有你之后的孩子开创出一条血路来,你也是抛弃了她的,如果不是你之后的孩子接连殒命你根本没有想过接她回来,你、傅鸣瀛,你们才是这天底下最残忍、最狠心的父母!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是,我抛弃了我的女儿,我也遭到报应了,我之后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了,晚年凄苦我落得如此下场,这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至于鸣瀛,家里这些就够他操劳一辈子的了,我们有罪,所以,就让时时这么一直恨着我们吧,这一条命,我们自此赎罪了。”郑琳佯两滴清泪落下,哽咽但也更加坚定:“我愿意永世不得超生,我可以毁掉我当初所有最在意的东西,工作,名声,甚至是身体,以此弥补,让我唯一的女儿好好的活下去。但你呢梁韵?这么多年你甚至都没有找过你的孩子,为什么,难道你自己心里没一点数吗?”

梁韵的手渐渐松下去了。

郑琳佯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你自己也清楚,你的手,威廉的手,这些年来沾了数不清的鲜血,你们全都脏了!这样的父母,不配养育两个干干净净的孩子,你们会害了他们的,这些话,到如今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们吗?”

梁韵彻底没了指望,整个人软了下去,皮肉毫无防备的接触冰冷的地面,淤血留在接触口红得发紫。

最终她还是认命了,趴在地下生不如死:“你想要什么。”

郑琳佯感同身受般安慰的蹲下抚了抚梁韵保养的柔顺的发丝:“我要我女儿活着,你不用防着我,你孩子的消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疯了的消息也确实是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哪一天是清醒的,或许明天,或许是一周后,或许这就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但我一定要确保在我最后活着的这几年里,你和威廉不能对我的孩子下手,否则,我一定杀了你的孩子。”

“你竟不是保她一生一世吗?”梁韵嘲弄般的冷笑。

郑琳佯也只能是苦笑,她摇了摇头:“做父母的哪个不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一生一世?可惜了,我没有那个能力,孩子总要自己磨练的,而且,我很同情你,我敢保证,如果你孩子的消息我真的给任何人透露出去一点,不出一刻,你真的就可以看到你的孩子被摘胆剜心、血尽而死!所以梁韵,你不要逼我,我只求这几年光阴而已,你不会不为了你孩子的未来考虑吧?”

“你真狠。”梁韵一颗心垂到谷底。

郑琳佯轻轻的拨开她的手:“我若真的狠心,我现在就去杀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每次一见他,我有多恨、多怨。”

说罢,郑琳佯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手中拿着的棒棒糖也即将消耗殆尽,她不由得轻笑,忽然发现她其实也是很紧张老伙计的死活的,只可惜了,当年看脸不看人,没能给底下这个老伙计半分机会,她的一整颗心都给了傅鸣瀛了,虽然事到如今她也并不后悔,甚至还希望和傅鸣瀛可以来生再见……

罢了,来生那么远的事情,这辈子怎么说的清呢。

再且说了,自己是很快就要长眠的人,可是傅鸣瀛不一样,他要长命百岁的,投胎也赶不上同一时间喽。

“梁韵,你好自为之吧。”

抛下最后一句话,郑琳佯转身离开,去赴不久前同纪槟留下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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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看是一望无际的苍白,向上看更加苍茫。

江以南忽然觉得有时候双目清明倒不如眼盲,至少看见的世界不只有黑白的,好在方才医生来看过了给了他一个可以期待的好消息:下午检查过后,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希望到时候会有心里那个明艳的女孩过来接他,江以南忽然想到什么,他把手从暖洋洋的被窝里伸出来——手腕上仿佛是死寂的病房中能带给他的唯一一丝鲜艳的色彩。

很简单的复古样式,手表的转动声滴答滴答,可在他眼里,哪怕灰褐色的主体也是美丽的。

这是怎样的感觉?他以前从未体验过,也没有人能为他解答。

南行就是个书呆子,默念只是只乖乖的小猫儿,而且还小,只怕根本不懂这些。

可如梦似幻的想法刚刚浮现,很快一道可怖的人声又回荡在脑海里。

威廉分明是笑着的,可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可以覆灭他人生中一切美好的东西。

伤口是时时带他包上的,但刚开始是怎么感染的?

威廉知道了他为傅家收拾周夏出主意的事情,于是笑嘻嘻的夸赞他,扯开他缝在皮肉中的线,拿着一盒烟灰生生倒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南行被众人殴打至昏迷,他到救护车过来的时候都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威廉只给自己看了一张他用鲜血写下的字条:江以南,做你想做的。

可是自己真的能放下吗?怎么可能。

威廉疯狂的笑着模仿:“哈哈哈!江以南,做你想做的~”

于是自己哪怕再不甘心也还是下跪求饶了,被威廉缚紧了脖颈,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交给了自己一个任务。

“南南,你不是说,想要我给你时间在傅家站稳脚跟吗?你不是喜欢傅惜时,就想多余帮她做这些事情嘛,我帮你。你可知,对于傅家来说,他们最信任哪一种异姓人吗?掌事。”

傅家的掌事,例如傅惜时身边的梁森,傅鸣瀛身边的邵勤和纪槟,傅鸣堂身边的应祁。

按照威廉的话来说,这叫无血亲人。

“傅鸣瀛早就对梁森擅离职守且年纪不符的事情不满了,还有秦柯,占了掌事的位置,却不能尽到掌事之责、陪在傅惜时身边,如果你想要南行活着的话,你现在就打电话给傅鸣瀛,三天之内,我要你彻底的留在傅惜时身边,不计代价。”

江以南能怎么办呢?

就像他同高辛辞说过的那样,不是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最终还是把手上腕表的色彩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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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难过有人开心,下午三点钟是迷雾彻底散尽的时刻,连天上的阴云也消失不见了,天气预报说的大雨也没有降临。

在高辛辞看来,这是个吉利的现象,太阳也为他和傅惜时的爱情鼓舞。

他上一秒听说傅惜时有事想和侯向阳在晚上见面,这一秒就动手把侯向阳约到酒吧,下一秒就带着“帮凶”寒露坐到了侯向阳对面。

六目相对,侯向阳感受到了对面二人深深的恶意。

“所以……女神晚上只不过是因为公事想在公共场合跟我见个面,你们俩就要把我灌醉?”侯向阳一脸无语。

“对。”高辛辞昂首挺胸双手拍桌,寒露见了也赶忙照做。

但是有一点不明的是,莫名其妙被叫出来的寒露小姐始终不明白这件事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于是她往亲发小的耳边凑了凑:“兄弟,那这也应该是你和时时的事儿啊,把我叫来干嘛?”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啦——”高辛辞歪嘴一笑。

寒露依旧满脸正经:“我不闲,我在跟澄澄约会,你一个电话就叫朱文青给我绑到这儿来了!”

高辛辞的脸拉下去:“你是不是兄弟?”

“是啊。”

“你是不是时时的好姐妹?”

“是啊。”

“那么!你是不是该希望我们俩幸福,并在适当时候做一些贡献保证我们两个的恋人关系坚不可摧?”

“是啊!”

“所以!你看你眼前这个不就是我情敌吗?你是不是应该跟我一起确保他在和时时见面的时候没有跟我竞争的能力?”

高辛辞说的义正言辞,寒露只感觉自己额头上一跳一跳的,奸诈的计划以一种邪恶的方式进入了脑子。

不久之后她回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于是二人一起面向侯向阳,两双大眼睛一点一点眯下去,看起来十分睿智。

侯向阳白眼翻到天上去,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他摆了摆手:“兄弟们,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要是喝大了、大脑都宕机了,惜时问我问题我能反应的过来吗?”

寒露再次怔了怔,目光回到亲发小身上。

然而亲发小只有恋爱脑,他猛地一拍桌子,眼神锐利:“侯向阳!不灌醉你,你岂能说出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