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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性的气浪从那座位于他视野边缘的高塔上发出,如同一座终于从沉眠中苏醒的火山,在最短暂的瞬间里,哀伤与痛苦便席卷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战场。

庄森感受到了那股气息:他身边的每一名暗黑天使与凡人辅助军的战士,甚至是那些已经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头颅的异形骸骨,都在不约而同地发出扭曲的尖叫,都在肆无忌惮的扭转着他们的脊椎,提醒着他,如此可怖之物的降世。

卡利班之主甚至愣了一下,才从这狂妄的幻象中走出来,他的视线从一旁考斯韦恩担忧且扭曲的面容上一扫而过,努力地忽略掉那些与现实无异的幻象,将一切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眼前的事情上。

但基因原体很快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是无用功。

就在他身后十几公里处,一排又一排的火炮正不断地发射出遮天蔽日的钢铁弹幕,烈焰点燃了整个天空,致命的速度带来了惊雷般的阵阵轰鸣,毫不留情地砸击在冉丹皇宫的高墙之上,大块大块的不知名金属如雪崩般滑落,连带着还有数以千计的,被滚烫的气浪所掀起的异形士兵的尸体。

但在庄森的眼中,这一幕胜利的前兆则是凸显出了另一副让人不安的模样,在他身后的不再是钢铁的火炮,而是一排排被禁锢在了熔炉中的蛮荒巨兽,它们喷吐着由骨与血所蜷缩的肉团,不断地堆积在冉丹的皇宫:那座由无数的腐烂血肉与哀嚎灵魂,所堆积起来的,如心脏般不断跳动的亵渎之物上。

它在蠕动、它在翻滚、它在宛如一颗将要孵化的蛋一般,不断地给予着卡利班人莫大的压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一秒,就要从那里面钻出来一样。

“……”

基因原体停顿了一下,他花费了一秒钟的时间,来观察着那些被部署在最前方的部队:卡利班人和破晓者的新血们,明显有了一些停滞的迹象,而两个军团的泰拉老兵们,则是在最短暂的停顿后,熟视无睹地继续着的攻势。

看到这里,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他很清楚他不应该继续站在这里了:没有丝毫的犹豫,庄森拔出了他那柄大名鼎鼎的狮剑,其上的异形鲜血甚至还没来得及干涸。

在他身后,已经损失了一小半兵力的五百众们,同样沉默地拔出了各自的武器,跟随着他们的基因之父,再次冲向了他们刚刚脱离不到半个小时的战场: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次冲锋,将终结这场已经有些让人厌烦的战争。

卡利班之主走在所有人的最前方,他那双翡翠色的瞳孔此时如同冰山般寒冷,无数的毁灭幻象从他的视野边缘划过,无一不是足以让任何泰拉老兵陷入疯狂的绝望,却无法撼动基因原体丝毫。

庄森的想法很简单,简单到宛如野兽,却充斥着干练的美学: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幻象会降临在他的眼前,也不知道这种亚空间的邪祟为何会来到现实宇宙,但是他确信,只要他将这幻象的凭依对象烧成灰烬,只要他结束这场过于漫长的战争,那些这些虚妄的存在,也将随之而去。

这些幻象宛如一道迷题。

而卡利班之主,则是一位亚历山大大帝式的解题人。

在下一分钟,庄森冲入了最惨烈的那一条战线,基因原体的旗帜在第一军团中掀起了连绵不断的欢呼浪潮,无数受阻的骑士团与修会自发地跟随在了原体的身边,汇成了浩浩荡荡的主攻浪潮。

无论是神圣泰拉人、格拉玛耶人、亦或是卡利班人,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共同的身份与目标,当他们追随在基因原体的身后时,就连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丑陋幻象,也变得如同镜花水月般,不堪一击。

只有那些最精锐的,甚至铭记着【六翼】与【天军】的辉煌岁月的泰拉老兵们,才会用漠然的眼光打量着他们的基因之父,然后自顾自地履行着已经制定好的计划,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甚至已经攀登上了冉丹皇宫的高墙,正寻找着突破那层亚空间护盾的方法。

至于那些足以惊骇到阿斯塔特战士的恐怖幻象,能够给予这些内环老兵的,也只有最开始的些许错愕,以及随之而来的满不在乎。

毕竟,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亲眼目睹过更可怕的场景,都亲手缔造过更血腥的地狱,在六翼军冰冷的脚步之后,早就是不计其数的尸骸与废墟了。

基因原体同样发现了部分子嗣的特立独行,而他也没想过去管束他们的行动:比起这些,庄森更在意的是,他该如何从这堵异形版的狄奥多西之墙上,砍出一道可以终结这场战争的缺口。

他很快就陷入了完全沉浸式的单线程思考中,容不下与战斗厮杀无关的任何事情了:但是在最后的那一刻,属于基因原体的本能,依旧让庄森把目前的亚空间浪潮总结成了短暂的讯息,发送到了他在近地轨道上的银发血亲那里。

既然是有关于灵能的事情,那就让摩根去处理吧,她总是能处理好她分内的任何事情:在卡利班之主的心中,这个认知,如今俨然成为了某种真理。

但是就在他怒吼着投入到了最后的战斗中时,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却忽略了一个微小的细节:那道被他派遣去摩根那里的讯息。

似乎一直没有被人接受。

——————

空气在颤抖。

仿佛高塔在燃烧。

来自于诺斯特拉莫的康拉德被突兀的滚烫气浪所席卷着,酷烈的风暴毫不留情地拉扯着他的漆黑长发,拖拽着他的披风,那腥臭的血色雨点令他睁不开眼睛。

在风暴刚刚开始的时候,午夜幽魂就不得不大踏步的后退,他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直到退到了第二百二十二层台阶的时候,才稳住了自己的脚步:在这一层,原本凶蛮的风暴似乎变得格外温顺。

异形大祭司那裹挟着鲜血、疯狂、歇斯底里与破碎的内脏碎块的沉醉笑容,与风声一同到来,康拉德清晰地看到了它的举措,以及祭坛上所发生的一切。

在那沸腾的血池上方,至暗的光芒与成千上万的凄厉哀嚎正不断的喷薄而出,将每一丝空气都浸透成鲜血与死亡的模样,就仿佛是每一个在这场战争中永眠的灵魂,都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醒来,再一次地经受着永世的苦难折磨。

康拉德能看到,数之不尽的能量漩涡正不断涌入那浮现于血池中上深渊巨口,它们迅速地划开现实宇宙和亚空间之间的的肌肤,翻滚着、沸腾着、流动着,凝结成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无数的浓雾于其中肆意欢腾,塑造着足以恭迎一位魔王的伟大阶梯。

在基因原体的注视下,在异形之主的咳血中,那亚空间的通道咧开了它的血盆巨口,只存在于最漆黑的噩梦中的元素,正从其中垂涎而出,它们那无目无鼻的面孔直视着基因原体,向他展露着血腥的微笑,然后,这些罪恶的物质便陡然地炸开,化作了无数如同被胃液消化的肉块一般,恶心的造物。

它们的意念形成了无数让基因原体看不懂的东西:无论是半成型的牙齿、未知生物的肢体,亦或者是一张张互相吞噬的野兽獠牙,都在反复的融化、厮杀与凝结之间翻滚着,最终演变成了一张张宛如死者面容一般的面塑,每一张面塑都象征着一副面容,一副即使是目睹到了未来的基因原体,都不知道它们到底属于谁的苍白面容。

直到这一刻,午夜幽魂才摊开了自己的双手,让那双由神圣泰拉上最好的工匠所打造的精金利爪完全浮现在空气中,基因原体用它们剥开了散落在面孔上的黑发,将发丝别在了耳朵后面:这是他从他的腐尸血亲那里,耳濡目染来的众多习惯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也是午夜幽魂进入了战斗状态的一个标志,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严肃了起来,因为从眼前的亵渎漩涡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属于未来不曾向他透露的内容了。

他必须认真:就像在某些其他的时刻里,他必须疯癫一样。

基因原体抬起了头,他安静地注视着那个不断扩大的漩涡:它正如同一座黑洞一般,源源不断地鲸吞着那座异形的血池,却远远没有被填满的迹象,而冉丹的大祭司就跪在那最深邃的漩涡之前,它的肢体已经被肆意的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了,但它却仿佛毫无察觉,歇斯底里的狂笑声,是它现在唯一能发出来的声音。

但康拉德看的清楚:在那苍老异形的瞳孔边际,赫然闪烁着几滴浑浊的泪珠,它们牢牢的占据着那里,就连风暴也没有将它们尽数卷走: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悔意,但绝对不会是喜极而泣的兴奋,基因原体很确定这一点。

午夜幽魂缓慢的前进着,它越是靠近那个风暴,就越能感受到那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被搅碎的冤魂、那是不断燃烧的未来、那是一种力量,能够让他感受到绝对的惊愕与……

亲切?

短暂的怀疑从心中飘过,那亚空间深处的狂笑便如约而至,众神的触须紧紧地抓住了基因原体心中的裂隙,那洋溢着蓝色与紫色的深邃狂喜,无孔不入的缠绕着午夜幽魂的边际,它们渴望得到他屈服的灵魂:哪怕只有一点点。

“……”

即便是康拉德,也不得不吐出了一句极其肮脏的咒骂:肮脏到如果让摩根听到,会把他的诺斯特拉莫脑袋打开花。

午夜幽魂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但最终,他还是在第六百个阶梯之前,停了下来:无论是脑海中来自于摩根的严厉训诫,还是就缠绕在他耳边的厮磨轻语,都让基因原体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于是,他看向了那名只剩下了些许躯干的异形。

“你献祭了多少?”

他问到,声音穿透了肆虐的风暴,来到了异形的耳边,而那残破不堪的头颅,虽然只剩下森森白骨与些许外皮,就依旧能够缓缓地转过头来,向着基因原体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容。

“全部。”

它在笑,也许在笑。

在亚空间的浸透下,它的一举一动已经早就无法说明它真正的想法了,当那些游荡黑暗之中的意志发出狂笑的时候,它也只能跟着发出源于内心深处的狂笑。

“……”

在这一刻,康拉德觉得,他在视觉恐惧方面,似乎还有着很大的进步空间。

基因原体咧着嘴,他觉查到了那个正在被漩涡所迎接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因为现实重组现象正在他的脚边不断地出现着,就仿佛这无数的灵魂正撞击着高塔的墙壁,将场地扩大的再宽广一点:有什么大家伙就要来到这里了,也许只需要一分钟。

午夜幽魂抬起头,他最后一次感受着洋溢着四周的危险气息,就像想要去河边饮水的小型猛兽,仔细地观察着河边草丛四周的情况与动静一样,他必须知道马上要面对的那个东西,到底在不在他能处理的能力范围之内。

如果超出的话,那诺斯特拉莫人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要么逃跑:这是他源于本能的第一优先选项。

要么……

一个崭新的,之前绝不可能出现的想法,在康拉德的心头悄然浮现:那有关于勇气与抉择,那有关于牺牲与荣光,总之,完全不像是一个像他这样的诺斯特拉莫人,能够获得的东西。

……

如果命运安排他死在这里,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

康拉德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眼看着那些流动的亚空间能量汇聚成了一扇华贵的,配得上任何一座宫殿的门扉,便缓缓地压低了自己的身子,摆好了冲锋的姿态。

在最后几缕风暴剐蹭着他的精金利爪的时候,那来自于异形的声音,那清晰的、痛苦的、令人费解的扭曲声音,流淌到了基因原体的耳边,灌入其中。

——————

“这是全部,你这个人类。”

“这就是我们的全部,这就是我们的万千年历史,无数的苦难与坚持、无数的罪恶与闪光、无数的英勇探索与奋不顾身,所能汇聚起来的全部力量,它们兜兜转转,来到了我的手里,而我,只是让它们能够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让它们最后燃烧一次。”

这行如枯槁的冉丹祭祀,又或者说,那早就应该倒在地上,再无声息,却在亚空间能量的不断翻涌之中,缓慢爬行的枯骨,竟用那双寸寸碎裂的手掌,“站”了起来。

它直勾勾地看着那扇愈加完善的门扉,言语中的狂热与癫疯,令基因原体下意识地皱眉。

“其中我早就预见到了现在的这一幕,人类,我早就在亚空间中看到了未来的曲线:我知道,我的帝皇不可能赢得与你们的战争,它投入了一切力量,渴望攻入你们口中神圣泰拉的举动,不过是枉然,不过是它的一厢情愿,不过是属于它的盛大葬礼,无人会铭记。”

“但我阻止不了它,毕竟,它可是帝皇,它可是我的主君!它可是我等帝国的创造者!它将我们从愚昧的自相残杀中拽出,将真正的希望与智慧播撒在我们的土地上!让我们能够看到世界之外的星球,让我们能够亲吻统御银河的可能。”

“它给了我们一切,它让我们变得如此伟大,它让我们成为了统治者、高贵者、成为了注定将名垂青史,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文明。”

“……”

“我们本应能够做到的。”

那具名为冉丹大祭司的异形尸骸,咳嗽着,在它那愈加扭曲的声音之中,燃烧着某种令基因原体敬而远之的火焰。

“我们本应让我们的文明永远的流传下去,让统御银河成为我等种族的昭昭天命:本应如此的,如果没有你们,本应如此的。”

“……”

“但现在,我们失败了,我们将会被你们抹去,我们的一切文明与骄傲、我们的一切艰辛与牺牲,我们的喜怒哀乐,或者我们的辉煌史诗,都将彻底地化作焦土,被你们这些人类,彻底地抹去存在。”

“……不!”

“不应该是这样!”

“我们才是银河的天命!我们才是应该响彻寰宇的那个声音!”

“我们才是那个应该留下的!应该被永远记住的那一个……”

“无论通过什么手段。”

它说着,笑着,那双早已被燃尽了瞳孔,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窝的面孔,转向了康拉德,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根根牙齿伴随着皮肤的离去而显露无疑,被烧的半焦的跟腱依附在上面,宛如一块被烤的半生不熟,就强行切开的肉团。

“我们应该存续下去,人类。”

“不惜一切的存在:不是像我们的帝皇所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可悲的遗族,在银河边缘的黑暗中苟延残喘,与野兽争食,而是应该在银河的正中央,在永远都不会被抹去的史书上,堂堂正正的存在,我们曾是银河的半个主人,我们曾是伟大天命的追逐者,我们应该永远的留下我们的印记,我们的声音。”

“既然冉丹永远无法作为银河的霸主而存在,那它最起码也应当作为银河霸主的梦魇,而存在于尔等最深重的噩梦之中。”

“比起千万年的苟延残喘,我等宁可要一次死前的烈焰滔天!”

“我会做到这一点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让我的种族成为你们心中的噩梦,成为你们永远挥之不去的悲戚,成为将伴随着你们的霸权,而永远回荡在银河上空的不灭幽灵!”

“正如色孽之于灵族一样,我将用我的整个种族,唤醒一位新的神只,一位最可怕、最贪婪、对现实的一切也最为陶醉的神只,以我等的种族为祭品,我将永恒的诅咒你们!诅咒人类!让这从沉眠中苏醒的存在,将祂充斥着恶意与贪婪的目光,永远注视着你们!”

“当你们在恐惧中四散奔逃的时候,记住吧!这永恒的诅咒,来自于你们最大的对手,来自于另一位可能的银河之主!来自于一个不曾屈服于你们铁骑的文明。”

“它曾经伟大!”

“它宁可疯狂!”

最后,那异形的大祭司张开了它的嘴:如果那还称得上是一张嘴的话,它的笑声甚至盖过了渐渐停息的狂风,肆意的疯狂让基因原体想到了某种很不好的景象,那是他在未来的幻影中所看到的,被亚空间彻底拥抱后的场景。

午夜幽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去过亚空间的深处,而且相信了那些声音,对么?”

康拉德轻声的的询问的,语气是绝对的笃定,而不是疑惑,他也没想过会得到答案:在吐出了那段如泣如血的悲鸣之后,异形的最后一丝理性也被那狂笑的飓风撕成了碎片,它像是一条最卑微的蛆虫一般,扑向了那缓缓打开的门扉,虔诚的宛如一位狂信徒。

而在它身后,在基因原体的面前,那些肆意的笑声已经拨去了最后一层外皮,它们的大笑变得如此清晰且刺耳,赫然便是来自于那些毫无悲悯的看客,在讥讽着台上如痴如醉的丑角们。

康拉德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名丑角,但他已经没时间去细想这些事情了。

门开了。

基因原体抬起了头,他看着那恐怖的气息化作了一只狰狞的巨大触须,蛮横的剥开了大门,青蓝色的浓雾在一瞬间便席卷了所有的鲜血与灵魂,将狂喜的异形祭祀团团的包围了起来。

康拉德看的清楚。

他看见了一只脚,或者是一只毫无怜悯可言的铁靴:和他耳边的那些狂笑,一模一样,相似到令他毛骨悚然。

那只铁靴高高抬起。

然后。

一脚踩碎了异形的头颅。

——————

狂风肆意而过。

那怪物露出了身形。

——————

康拉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无形的躯体,万千只巨大的触须互相裹挟着,纠缠成了一根根坚不可摧的丝线,要么插入了血池之中,要么牵引着无以计数的亚空间能量。

他看到了那冰冷的瞳孔,比一整颗肆意燃烧过后,只留下了空洞残余的白矮星还要冰冷,那是蔑视着牺牲与高尚的罪恶,那是垂涎着文明与帝国的暴徒。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

“……”

“……”

那银色的发丝,每一根都痛饮着空气中的灵能。

那漠然的瞳孔,不断地闪烁着瞳孔与疯狂的黯淡。

那淡粉色的舌头,轻轻舔过单薄的苍白嘴唇,将坠落在嘴角的那哭泣之魂魄勾入唇中,消散在了其后的无边黑暗。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康拉德的血亲、人类之主的子嗣、科兹的姐姐、第二军团的基因原体、阿瓦隆的领主、午夜幽魂的午夜幽魂,正缓缓地从那扇大门后走出,她脚踏着无数的冤魂与哭泣,她的气息比这一整场战争都要更为可怕,她的意志比他见过的每一种未来都要更为亵渎。

——————

康拉德看到了摩根。

一个他不敢去辨认,不敢去相信,甚至不敢去直视的摩根。

她散发着令他畏惧的气息,以及令他颤抖的……亲切。

“……”

那是他的血亲,毫无疑问。

——————

再一次的,康拉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向了那刚刚被踩碎了脑袋的冉丹大祭司,轻声地吐出了一句说不上是感慨、讥讽、还是钦佩的话语。

“你……”

“的确是召唤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啊。”

“……”

“……”

“我的姐姐。”

“你的身影与内在,可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更为厚重啊……”

——————

康拉德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精金的利爪被随手抛在一旁,上面低落着一滴属于午夜幽魂的,充斥着讽刺与荒唐的眼泪。

他抬起手,想要指着摩根的面容,但是在看到了那种与往常一样的,无悲无喜的脸之后,康拉德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的更加疯狂与大声了,嘶哑的嗓音甚至让人担心起了他的喉咙。

午夜幽魂大笑着,狂笑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了一边,发疯一般地砸碎了一个祭坛,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碎石遍地的废墟上,宛如沉入了水底的石子一般,突然就停下了自己的声音。

很久之后,一道来自于诺斯特拉莫的感慨,才悄然传来。

——————

“所以,我看不到属于你的未来了:一切都很合理。”

他说着,没再出声。

——————

【……】

蜘蛛女皇沉默着,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却没有管他,因为她现在还没有时间:就像她没有时间去搭理那里还未被吞噬的异形灵魂一样,她也吞噬不了它们。

太多的冉丹灵魂正肆意忌惮地涌入她的脑海,原本平衡的局势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倾向:她必须向以前一样,舍弃其中不能被她提取的那一大部分杂质,而她眼下也正有相对应的一个目标。

第二军团之主弯下腰来,亲手抓住了那具残破不堪的躯干:这异形也许已经死了,但是它的最后一丝灵魂依旧附着在那只剩下了干瘪枯骨的身体上,而考虑到它在仪式中的重要性,那么有一项工作,就再适合它不过了。

要知道,人类帝国的大军,现在可还被那道亚空间屏障,阻拦在冉丹的皇宫之外呢:有什么东西会比冉丹大祭司的灵魂,以及无数冉丹异形的哭嚎,更适合来击碎这异形帝国最后的保护呢?

想到这里,摩根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的目光扫过了一旁的康拉德,在沉默中得到了属于午夜幽魂的回复:他的任务完成了,所有支撑那道亚空间屏障的动力源,都已经被他在来到高塔之前,提前摧毁了,现在只需要最后一击。

蜘蛛女皇点了点头:在几年的教育中,如果说康拉德从她身上学到了什么的话,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对于任务的坚决,无论情绪再怎么绝望、疯狂、或者激动,他们都必须如同机器一般,保质保量的保证任务的准时完成。

康拉德学会了这一点:摩根甚至可以为他骄傲。

至于其他的……

回去再说吧,暗黑天使的炮火已经徒劳无功地响彻太久了。

蜘蛛女皇的目光从隐秘在阴影中的康拉德身上收回,在摩根暂时还无法完全控制的涌动与狂乱中也随之出现了一丝愧疚,她抓起了异形的遗骸,一个响指,便出现在了高塔的落地窗面前。

而在她的身后,午夜幽魂沉默地站起身来,来到了她的身边,他正以一种崭新的,如同看待新鲜事物的眼神,看着他的血亲。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观赏着蜘蛛女皇举起了异形的骸骨,作为临时的道具,在一阵阵不曾听闻,却能感受到其莫大威力的咒语之间,萦绕在高塔甚至整个战场上的奔涌气息,也再一次地向着两位基因原体汇聚而来。

它们本就没有散去,现在对于新的主人,也表现得毫无怨言。

摩根没有多说什么,她举起了那异形的骸骨,就像古罗马帝国时期,效忠于奥古斯都与巴西琉斯的战士们,举起他们的标枪一样,她瞄准了城墙之上,那个最合适的地方:那里的喊杀声最巨大、那里的战火最旺盛、那里的双头鹰旗帜最繁多。

就是那里了。

那也许是金角湾,也许是科克波塔、又也许,会是那道没能关上的门扉。

【但无论如何……】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蜘蛛女皇喃喃自语着,她投出了自己在这场战争的第一击,也是最后一击,当无数的灵魂伴随着她的灵魂咆哮而出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兄弟的赞叹。

“该结束了。”

康拉德说到。

摩根没有回头,她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作为姐弟之间的,那不需要更多一些话语的互相承认。

而在她的视野前方,只有无尽的光芒与鲜血,以及至高天的诸神们,席卷而来的狂笑声,祂们在向她欢呼,就像阔绰的金主们在喝彩着一手捧起的明星。

【……】

不知道为什么,摩根想到了这个滑稽的比喻。

她很讨厌这个比喻。

——————

风暴。

咆哮。

疼痛。

碎裂。

一切的一切如同万千只饥饿的毒蛇一般,撕扯着它为数不多还能感觉到的神经,就像是一场没能完全成功的麻醉手术,将它拖进了一个名为迟滞的地狱之中。

它似乎在飞行。

它似乎在破碎。

它似乎在撞击,它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它想不起来了。

它只看到了破碎的屏障,那是不应该存在于现实宇宙的碎片,它只看到了冉丹的旗帜,不过它们似乎可以坠落到了地方,它只看到了那些最后的战士们,但在它们的瞳孔中,似乎只有惊愕,与绝望。

“……”

它什么都看不到了。

它似乎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它似乎察觉到了它的死亡。

它似乎听到了笑声,那是来自于诸神的笑声,祂们指引着它的道路,指引着它走到了今天,在它的帝皇死去之后,祂们的笑声就一直萦绕在它的耳边。

在过去,它从未听懂它们。

但现在,它似乎听懂了。

那些笑声,那些狂笑,那些曾经被它视做指引的东西……

“……”

它们不存在,通通不存在。

——————

祂们在嘲笑它。

祂们一直都在嘲笑它。

——————

“……”

“……”

“那是……裂口?”

考斯韦恩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吐出了这句断断续续的话语,而在他的身侧,无论是暗黑天使的泰拉老兵们,还是诸如巴亚尔这样的破晓者们,都没有嘲笑他:因为他们正做着相同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抬头,所有人都在仰望,沉默如同病毒般在进攻者与防守者之间蔓延,他们都抬起了自己的头,看着那皇宫城墙上的某个角落,某个曾经并不起眼的小型塔楼上:现在,一个清晰的缺口,一个亚空间屏障破碎的标志,一个足以容纳战士杀进去的通道,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那里。

甚至没人说得清,它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们只是看到了一个宛如流星般的幻影,以及一声堪称别具一格的爆炸声响。

在那一刹那,整个战场都沉寂了下来,无论是暗黑天使还是冉丹士兵,都愣在了原地,心怀畏惧地看着那个缺口,唯有他们身后的炮火还在不断奏响着。

没有人知道,是谁先一步行动的:也许是因为一声格外巨大的爆炸声响,也许是因为一个提早响起的战争咆哮,也许是一颗不慎走火的子弹,又也许是因为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内环老兵们,没有丝毫犹豫的脚步声。

当那寂静的一瞬间结束,当那战士的思维落地,当那下一秒到来的时候,所有人:无论是人类帝国的战士,还是冉丹帝国的士兵,都咆哮着、疯狂着、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缺口。

不需要所谓的指挥,也不需要任何的调度,所有人,只要是能看到那个缺口的战士,都在自发地涌向那座君士坦丁堡的小门,当高塔之上的蜘蛛女皇正重新聚集起自己的力量,镇压她脑海中的混乱,思索着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在她的视野尽头,在她的造物周围,一场空前血腥的争夺战,正在上演。

一队暗黑天使与破晓者混合组建的突袭小队,是最先占领那个缺口的,他们将一面残破不堪的旗帜插在了那些金属废墟中,引起了海浪一般的欢呼:但还没等他们背部背包中的喷气散尽,成千上万的冉丹士兵就将这些先登的勇士彻底地淹没了,数十名泰拉老兵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异形的浪潮中,与他们一同倒下的还有百倍的敌人,与残破的双头鹰旗。

但这绝不是战斗的终章,因为有至少一百万人,正在涌向这个只能容纳一个连队的缺口,屠杀的浪潮席卷而至,激烈的交火声随时可见、愈演愈烈,每一秒都有无数的战士倒下,他们上百年的战斗经验如雪花般消散在了毫无章法的血腥肉搏之中,汹涌的尖叫声甚至在空气之中撕扯出了一个漩涡,在漩涡的中心则是数以万计的,被囚禁在盔甲与荣誉中的死囚们。

在战斗最开始的几个瞬间,至少有五十名破晓者消失在了摩根的瞳孔之中,而倒下的暗黑天使则是这个数字的四倍,异形的数字则是至少数十倍,属于帝国的荣光盔甲与属于异形的尖锐骨刺轮番争夺着每一寸至关重要的泥土,直到最前方的战士倒下,而伫立在城墙上的后备军则是毫不犹豫地接上。

这样的混乱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几秒钟,又也许是几分钟,当摩根镇压着那些被塞进了她的脑海中的灵魂时,她对于时间的流逝都是如此的迟钝,康拉德甚至成为了她无声的护卫,直到那漆黑色的狂怒身影,出现在了两位基因原体的视野之中。

庄森来了。

狂怒的卡利班之主也许跨越了一整个战场,才来到了这个已经让他的军团损失惨重的地方,他甚至没有等待自己的护卫们,便如同从天而降的战争之神,在无尽的欢呼与绝望中,冲到了战场上。

狮剑的第一次挥击就杀死了守卫在最前方的至少一百个异形,而在接下来的一秒钟,他又杀死了所有敢拦在他面前的蠢货,甚至清理出了一片血腥的土地,身后的暗黑天使们顾不上地上的友军,便迅速地推进着他们的战线,直到更多的异形发出绝望的哀嚎,用它们的躯体挡住了第一军团的步伐。

庄森咆哮着,愤怒着,他的怒火一次又一次地收割着成千上万条冉丹士兵的生命,直到堆成了一座连阿斯塔特都需要翻越的山丘,但即便如此,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冉丹士兵们,悍不畏死地冲向了基因原体,用它们的鲜血染红卡利班人的铁靴与金发。

从衣着华贵的高级将领与冉丹禁军,到那些衣衫破烂的冉丹征召兵们,每一秒,基因原体都要杀死不计其数的对手,每一秒,他都只能艰难的前进一步。

一秒、两秒、三秒……

当她的力量恢复的时候,摩根也数清了发生在她面前的屠杀:凭借着它们的绝望与疯狂,冉丹拖住了基因原体的步伐,拖住了整整五十七秒,它们为它们的帝国与种族争取到了五十七秒的生命。

但,到此为止了。

在高塔上,摩根伸出了手。

她微笑着。

她叹息着。

她的嘴角勾起。

她的泪滴滑落。

她咏唱着灭亡的颂歌。

她摧毁了最后的隔阂。

在她的低语中,那道护卫着异形帝王的最后一道屏障,那个在亚空间的领域向她屈服的敌人,缓缓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声无息。

基因原体低下了头。

她听到了一声隐藏在亚空间之中的呜咽,那声呜咽来自于她脚下的这片土地,那说不上是悲伤或者愤怒,只是一种……无奈。

【……】

当摩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恰好看到了,在冉丹皇宫那曾经高不可攀的城墙之上,一阵短暂的沉默被闪烁的刀光所覆盖,那金属的芒泽甚至比冰冷的太阳还要更为刺眼,那是一万名暗黑天使的战士在高举起他们的战刃,发起又一次对于帝皇之敌的冲锋。

他们没有战吼。

冲锋就是战吼。

下一刻,滚滚的黑色浪潮,铺天盖地而来,他们举着剑、翼与双头鹰的旗帜,毫不留情地吞噬了敢于阻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切。

而在这股浪潮的前方,一批沉默的异形战士,停下了它们本能的逃命脚步,它们伫立在原地,安静了一会,然后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在怒吼与冲锋中,它们迅速地消失在了暗黑天使的狂潮里,再也看不到半点的身影,而在它们曾经站立过的那个地方。

高悬着帝国的天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