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番话,每一句,甚至是每一个字,都在女帝脑海中不断回响,循环往复,经久不息。
片刻后,她缓缓闭上眼睛,细细体会着这句话中蕴含的道理。
下一瞬间,她闭拢的眼眸边缘莫名闪过一抹金光,龙袍下的娇躯微微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流光,在体内各处灵脉飞速流转。
前不久通过参悟帝王之道突破到归元境时才扩宽不少的灵脉,此时竟再度膨胀。
刚稳固下来的归元境道心,此时居然又剧烈颤动了起来。
不只是她,朝堂上,诸如方平、刘东阳等在太后掌权时受尽磨难的先帝重臣,此时也都眼睛微闭,显然是在细细感受着什么难能可贵的事物。
而一些只是心有所感,道心微微颤动的朝臣则神色莫名地注视着陆晨,似乎是想把他此时端正执着的模样记在心里。
陆晨一番话说完,很快便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于是赶忙停止口嗨,没有再说。
这时,女帝突然重重地深吸一口气,而后朱唇轻启,缓缓开口:
“陆卿果然学究天人,随口言之,便是令人震耳发聩的谋国至理,陆卿方才的教诲,朕定当铭记于心,时时刻刻将其作为朕的行事准则,定不会教陆卿你失望。”
听到这话,陆晨顿时嘴角一抽。
靠!用力过猛,忘了这货是个明君了!
唐太宗的思想主张,对这种明君而言简直就是蜜蜡,甘甜至极。
失策…失策了啊......
事已至此,陆晨还能说什么呢?
再怎么郁闷,该做的的事还是得做的。
他朝女帝拱了拱手,装作一副欣慰的模样扬声道:“陛下从善如流,今后定能成为青史留名的一代明君,我等何其有幸,能够在此辅佐陛下中兴大夏。”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见陆晨这个茅坑里的石头开口夸赞女帝,当即齐齐躬身,朝女帝高呼道:“陛下圣明!”
女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接着先是看了陆晨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向姜旭等人。
“既然陆卿开口,那朕今日就非要让尔等心服口服不可,看看究竟是朕任人唯亲,有意偏袒,还是陆卿此次禹州之行并无任何罪责,反而大功于朝,亦或者……”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却是完全冷了下来。
“是尔等私心甚重,为了一己之私罔顾朝廷利益和家国大义,刻意针对陆卿这等辅国重臣。”
听到这攻击性极强的话语,姜旭等人顿时咯噔一下。
私心甚重…陛下竟然是这样看待他们的吗?
这岂不是说明了,皇帝现在非常厌弃他们,视他们为敝履?
若真是这样,就算陆晨被他们搞死,今后他们的日子…说不定会更不好过啊……
要不先暂时退一步?
实在不行,稍微妥协一下?
这一刻,一丝退缩之意本能地涌上他们心头。
“来人!”
众人思虑间,女帝突然冷斥一声。
“把东西给朕呈上来,让在座的诸位贤臣好好看看,三省之地发生了什么,那禹王又到底该不该杀!”
“诺!”
话音刚落,几名玄极卫便高声领命,然后转身离开太极殿。
而听到这话,众人当即神色一凛。
难怪陛下如此笃定,拒绝得如此果决,原来早有准备……
姜旭等天宗府官员和一众与三省之地的官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朝臣心中,陡然涌出阵阵不妙的预感。
没过多久,玄极卫便扛着两个大箱子走进太极殿。
“陛下,这是……”
刑部天澜清吏司郎官于裕看到玄极卫打开箱子,不由地颤声问道。
“尔等看过就知道了。”
女帝轻飘飘地应了一句,随后底下的玄极卫便动作迅速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里面是一本本厚重的书册和一张张刻录着某种术式的卷轴。
众人颇为疑惑地从玄极卫手中接过账册和卷轴,轻轻打开,聚精会神地翻看起来。
没过多久,一些朝臣便瞪大了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书册。
只见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三省各地官府所管辖的官仓实际出纳情况,稍微留意一下就能从上面的数据看出不少问题。
尤其是一些户部官员,天天跟各种数据打交道的他们寥寥几眼,便发现了不少诡异的黑账。
而那些卷轴一打开,里面就浮现出了各地官仓真实影像。
只见那些看起来丰盈无比的粮仓内,最上面那层盖满了粮食,看起来没啥问题,但是往下一点却是一个隔板,再往下竟空空如也,一粒粮食都没有。
与他们报给朝廷的账目严重不符。
要是每年核验的时候,负责核验的官员稍不留神,或者有意敷衍了事,就能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至于纸包不住火?
一块珍贵的留影石这样记录的。
某个县城的县令与当地豪族在豪华酒楼中相谈甚欢时,被记录下来的畅谈内容中,就谈及到了解决之法。
这种问题,直接来一个不可抗力让官仓中的粮食尽数被毁就能解决。
随便放个火,然后找个替死鬼背锅就完事了。
而且…近期禹州水情愈发严峻,要是洪水泛滥,整个青江中下游地区受到洪水冲击,官仓保不住也是很正常的嘛……
至于洪水不一定能够冲破堤坝?
那还不简单?
他们三省之地可是有一支活跃无比的反贼武装……
看完留影石中记录的内容后,众人彻底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变得凛然无比。
粮食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官仓无数粮食,肯定会有去处。
而这个去处,有一部分记录在了方平手中的册子里。
在看完上面的内容后,方平突然用力将其往地上一甩!
“无耻之尤!”
他的脸上满是愤慨之色,直接大踏步走了出来,对女帝躬身拱手说道:“侵吞官粮,乃是形同谋逆的重罪!这三省之地的地方官竟敢对官仓动手脚,损公肥私,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如此丧心病狂之辈,若不大行诛伐,我大夏国法何在?”
“请陛下立即下令,将涉及此惊天大案的犯官尽数捉拿,押送进京,从重处置!”
女帝微微颔首。
“准奏。”
“陛下圣明!”
方平退下后,不等陆晨说什么,刘东阳便站了出来。
“陛下。”
他抬了抬手中刚看完的书册,沉声道:“禹王身为一品亲王,不思为国出力也就罢了,竟还与天澜省的官员合谋,妄图借助天灾大发横财,如此动摇国本的恶行绝对不能姑息,哪怕他是亲王也一样。”
说着,他神色莫名地瞥了陆晨一眼,随后继续道:
“陆给事虽然行事冲动了些,未经许可便擅自斩杀一位亲王,但他毕竟手持极道之剑,如陛下一般,对所有大夏臣民都有绝对的生杀之权,而且正如方大人方才所言,侵吞官粮乃是形同谋逆的重罪!禹王从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举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再是身份尊贵的皇族亲王,而是一个意图倾覆我大夏江山社稷的反贼!所以……”
“微臣认为,陆给事此举…无罪!”
听到这话,陆晨人直接麻了。
他怔怔地看着莫名其妙为自己说话的刘东阳,心中犹如被一万匹草泥马践踏而过。
这个面色肃然、一身正气的正二品高官,此时在他眼中却犹如一把带毒的、专门刺人后心的匕首。
可恶之至!
该死!怎么总感觉背刺佬越来越多了?!
而姜旭则愣愣地注视着自己手中,那份符嬅和一众玄极卫好不容易才在禹王府中找到的,记录着关于禹王这些年和三省之地各地官员、世家豪族利益往来的证据的册子。
浑浊的老眼中,此时已满是灰暗之色。
完了.......
彻底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