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约定的时间。
江州府城距离明月楼,最快也要两个时辰的路程。
沈云绾让紫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却被任夫人拦住了去路。
“王妃,您这是要去哪儿?”任夫人手里亲自提着一个食盒,看到谨王妃一副出门的打扮,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放肆,王妃的行踪也是你能过问的吗?”
紫竹喝道。
闻言,任夫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提盒,一脸惶恐地跟沈云绾请罪:“妾身不该多嘴,请王妃宽恕。”
“任夫人起来吧。”
头顶戴着的幂篱遮住了沈云绾的神情。
一管忧伤的声音传到了任夫人耳畔。
“本宫昨夜梦到王爷,说是黄泉路上太过清冷,让本宫准备一些衣物。本宫听说江州郊外有一座佛寺,打算去寺庙给王爷烧些衣物……”
沈云绾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水痕……
对于谨王妃的话,任夫人并没有怀疑。
毕竟她听丈夫提起过,当日谨王妃看到谨王殿下的尸体,悲痛之下,竟是当场呕血。
如今谨王殿下给谨王妃托梦,难怪谨王妃要冒险出门了。
“王妃,虽说柳金声和金泉这两个恶贼已经被捉拿归案,妾身就怕还有其他宵小,不如请老爷派些人手,护送王妃前去……”
有了紫竹刚才的敲打,任夫人问得小心翼翼,就怕自己又说错了话。
“任大人身为江州知府,在他治下,江州城难道是什么土匪窝吗?”
沈云绾目光冰冷地盯着任夫人。
“夫人可要慎言!”
任夫人讪讪然地闭了嘴,只能看着谨王妃带着婢女扬长而去。
沈云绾在紫竹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王妃,这个张氏看似胆小如鼠,却连您的行踪都敢过问,也不知道谁借她的胆子!”
什么时候贵人做事也轮到下面的人指手画脚了!
紫竹打从被王爷派去服侍王妃的第一天,就被管事警告过,身为下人,主子的事决不能多嘴,主子若是不需要你说话,你就是一个锯嘴的葫芦!
“任经纶和张氏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短短一日,沈云绾便把任家的情况了解的七七八八。这任家就连护院都没有,仆人和婢女加起来才二十人,就算这对夫妻想做什么,除非动用府衙的衙役,否则根本没有人手。
“江州下面的知县是谁?”
“王妃是问清丰县的知县吗?”紫竹早就将江州所有的资料都过目了一遍。
“奴婢记得此人叫李鹤。”
“李鹤?孟池发现尸体后,是李鹤帮他一起送到江州府衙的?”
沈云绾对这个名字还有着一丝极淡的印象。
“王妃,正是此人。”
紫竹露出钦佩的目光,王妃太厉害了,简直是过耳不忘!
“若是本宫没有记错,明月楼就在清丰县。”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沈云绾的红唇弯起了一抹微妙的弧度。
能让姜重吾全心信任和器重,又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约自己见面,沈云绾对赵士祯愈发好奇了。
马车一路飞驰,终于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明月楼。
沈云绾刚下马车,只见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男子走到了马车前。
“清丰县知县李鹤拜见谨王妃。”
沈云绾挑了挑眉!
想不到赵士祯除了自己之外,还邀请了李鹤。
“李大人免礼。”
沈云绾说完,微微侧首,扫了一眼面前的酒楼。
只见明月楼一共上下四层,华丽的风格一看就是耗费了重金所打造。
“除了李大人之外,明月楼里还有其他朝廷官员吗?”
沈云绾的声音透着一股似笑非笑的意味。
也不知道李鹤听没听出来。
他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这抹笑容竟给沈云绾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回禀王妃,此刻明月楼除了赵大人,还有江南的大小官员,都是赵大人信任之人,王妃大可放心。”
这意思是说……明月楼里的其他官员全部是赵士祯的心腹!
沈云绾翘起红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宫有何不放心的?李大人此意倒是让本宫不解了。”
沈云绾给了李鹤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谨王妃身上的幂篱遮住了她绰约的身姿和面容,只能听到一管空灵、清丽的嗓音,令人如闻天籁。
没有碰钉子以前,李鹤还以为谨王妃温柔、高贵,现在方知对方是绵里藏针。
(
他收起了心头的那丝漫不经心,正色道:“王妃所言极是,下官恭听王妃教诲。”
“恭听就不必了。本宫从京城来到江州,是为了寻找王爷的下落,如今……”
沈云绾的语气顿了顿,似乎是在强自按捺心底的悲伤。片刻后,她方才道:“别让赵大人久等了,进去吧。”
至于她刚刚的未尽之语,全部留给了李鹤去揣测。
看来谨王妃还没有接受谨王殿下丧生的噩耗。
李鹤走到了前面引路。
他为表尊敬,虽然走在前面,却半侧着身体。
“赵大人为了迎接王妃,已经派人提前清场了,如今赵大人就在四楼的雅间等您。”
沈云绾的视线扫过大堂,果然大堂内空无一人。
“赵大人有心了。”
沈云绾跟随着李鹤来到了四楼。
只见四楼一片开阔,四位穿着官服的官员赫然在列,从官服上看,从二品到五品不等。
这就是李鹤口里的“雅间”?!
沈云绾心底一哂。
只见主座上面,穿着二品官服的男子俯身行礼:“微臣赵士祯拜见谨王妃。”
以赵士祯为首,其他三位官员也跟着俯身行礼。
“诸位免礼。”
沈云绾抬了抬手。
见状。赵士祯站起身,将谨王妃请到了主座上。
他微垂着目光。一脸恭敬地说道:“微臣本该亲自去拜见王妃,但局势所迫,微臣只能请王妃纡尊降贵,前来明月楼一唔,还请王妃恕罪。”
“赵大人既是情非得已,又何罪之有?”
“多谢王妃宽宏。”赵士祯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
“请诸位大人落座。”
沈云绾抬手示意。
看着众人坐下之后,她扫了一眼桌上的酒水,一双黛眉蹙了蹙。
“王爷遭遇不测,本宫如今不方便饮酒,还是换茶水吧。”
沈云绾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平静极了,听不出半分伤心之意,却连酒席上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赵士祯目光深了深,连忙请罪。
“王妃见谅,都是微臣疏忽,只想招待好王妃,竟然忘了这一茬。”
赵士祯的声音充满了自责。
他难掩悲伤。
“恩师曾经吩咐过下官,让下官务必保护好谨王殿下,下官却有负恩师所托。下官愧对陛下,愧对恩师,愧对王妃您!”
赵士祯说完,双目中染上了一抹湿意。
他赶忙侧过身掩饰住。
沈云绾一双明眸暗了暗,有些看不清这是对方的真情流露还是在做戏了。
“巡抚大人,谨王殿下罹难,下官等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若要降罪,下官等绝无怨言。”
赵士祯身后的几个官员也跟着请罪,一时间,偌大的明月楼沉浸在了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沈云绾拿起手里的帕子按了按眼角。
“事已至此,几位大人不必自责。本宫只希望能够查明首恶,为王爷报仇。”
沈云绾的声音除了难掩的悲伤之外,还带着一股强烈的愤怒。
她的声线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承受。
赵士祯没想到自己又让谨王妃伤心了一场,语气沉痛地表态:“下官请王妃安心,下官一定会揪出首恶,无论指使柳金声的人是谁,下官绝不姑息!”
沈云绾挑了挑眉。
“赵大人,难道柳金声并非主谋,这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
沈云绾放在膝上的手指一瞬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力道大得似是要把帕子给捏碎。
赵士祯目光微垂,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看到谨王妃尚未好全的指甲。
如谨王妃这般身份尊贵的女子,指甲都是由婢女仔细修剪过的,可是此刻,她的十根手指上,每一片指甲都是坑坑洼洼,其中好几片指甲还透着淤血,与她柔葱蘸雪一般的纤纤玉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十指连心!若不是痛彻心扉,谨王妃的指甲又岂会根根折断!
赵士祯不忍目睹。
他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恩师曾经说过,王妃跟王爷夫妻情深,下官恳请王妃保重身体,切莫哀悔过度,若是王妃再有个万一,待到回京述职,下官如何有颜面去见恩师?!”
闻言,沈云绾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声音凄楚:“不瞒赵大人,乍闻噩耗,本宫心如刀绞,只想追随王爷而去!可是想到王爷死的不明不白,仇人还在逍遥法外,本宫只能强自振作……”
“请王妃节哀!”
赵士祯撩起衣袍,再一次跪倒。
“王妃有所不知,下官虽然身为两江巡抚,执掌江南道,但这江南上百官员,却是各怀居心,仅凭下官一人之力,明知江南官场受贿行贿蔚然成风,有心整治,却处处掣肘。都怪下官无能!”
赵士祯说着,声音逐渐转为了坚定。
“等到下官找出刺杀王爷的贼人,便会脱去这一身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