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有意思。”艺术家指了指老约翰手中。
“在你的眼中还有什么是有意思的?艺术品?”
“这倒不必,它们是死物,而你是一个活着的真人。我确信的是,你我之间还能有着这么一段故事。”
艺术家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液。
“真是暴殄天物,查理葡萄庄园每年可就只有十桶的量,你就这么吞了下去,看来你艺术家的外号并不是那么的名副其实。”老约翰指着那个空了的高脚杯,“你下次还是给我带点好东西吧,不然我可并不欢迎你。”
“你什么时候欢迎过了?”艺术家满不在乎的舔了舔嘴唇,闻了闻酒杯中残留的气味。
他对老约翰的了解可算是知根知底,哈布斯堡的遗落后裔还是他发掘出来的,他帮助其重新进入帝国的权力层,而哈布斯堡家族则需要帮他完成一些颇有难度的事,两者的合作已经进行了上百年。
艺术家知道老约翰不太喜欢他,因为老约翰虽然是这一任的家主,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国家主义者,古老贵族的传统风貌在其身上完全不见踪影,或许只有一些传统的服饰才能让人想起他的身份。老约翰一直对艺术家的手伸进帝国感到不满,但迫于久远的合作历史,以及艺术家强大的能量,他不得不继续与这尊魔鬼做着交易,从这一点来看,老约翰的骨子里理想主义并不多,更像是一个畸形的实用主义者。
“不只是不欢迎,如果可以,我就应该把你绑在深空探测器上,发射到离帝国越远的地方越好。”老约翰说。
艺术家将杯子推给了老约翰,朝着会客厅的一个角落瞥了两眼,用眼神询问着老约翰的态度。
老约翰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壁炉旁挂着的一个屏蔽器,打开了开关,并将屏蔽器在矮桌上推给了艺术家。艺术家拿着屏蔽器在自己的信息板上试了试,信息板失去了所有频段的信号,艺术家又将屏蔽器推回了矮桌的正中央。
“老东西还真是谨慎,又是个大麻烦。”城堡外的山坡上,两个穿着伪装服的人正在观察着城堡内的一举一动。
“这也是正常的,如果哈布斯堡的人这么好查,那就不需要我们出手了。刘氏与肖氏没有别的手段,只能用内务部的力量来调查,这本身还是说明了一些问题的。”肖兰对自己的战友刘膺说,“他们一定要进行一些肮脏的交易,不然不至于这个时间如此谨慎。”
“真是恶心!”刘膺恶狠狠的说。
目睹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不是第一次,帝国大大小小的角落每天都在上演同样的戏码。但眼前所发生的是不同的,并非行为问题,而是能力问题,蚂蚁即使有着高超的技巧,一拳挥出也伤不了大树分毫,而巨人的随手一挥,就有可能将大树连根拔起。约翰-哈布斯作为帝国德高望重的重要议员,其手下所掌握以及能影响到的资源太多,即使是一点微小的动作,也可能导致完全不可预知的后果。
肖兰不得不庆幸哈布斯堡的历史悠久。为了留住厚重的历史就无法完全大规模的改造,所以他们内务部才能见缝插针的装了各种窃听器,既然电信号走不通,那就用点古老原始的可靠技术,靠着一根延伸到会客厅的薄如蝉翼的碳片的振动来监视,虽然难免会有些环境噪音,但总比什么都听不见的要好。
“我一度以为会是我先联系你,没想到竟然会是你先找上门来。”老约翰说。
“主要是遇到了点麻烦,那群孩子们不太能搞得定。”艺术家说。
“整个帝国有多少麻烦是他们搞不定的?军队?工业?科学院还是行政星域的那些方面?”
“都不是。这个麻烦不是麻烦在本身,而是有人会刻意的做文章。”
“怎么?难不成是那些活在旧时代的东方遗老?”
“当然不是,他们可没有那个本事出这个头。一群从根子上就软弱的东西怎么可能对强者张牙舞爪,如果他们有出来跟我们正面冲突的本事,那他们现在就不会在帝国,而是在龙之国。”
“那还有谁,整个帝国不敢说,但在这个星球上,还有能压得住那群小孩子的人么。能压得住的不都是站在我们这边了?”
“是么?不是还有一个女人么?”
“你是怎么惹到她的?”老约翰说,“你的这句话在我听起来可不太妙,在如今这个时期,那是帝国最大的一个马蜂窝,如果你没疯就别去作死试探。”
“我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罢了,本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不过倒确实收获了一些意外的信息。”
“要我做什么?”
“明天大概你就会在议院听到消息,如果耶伦要求彻查执法队,并且咬着不放的话,你想个办法压下这件事。”
“你又拿着执法队去干了什么?你记住,那是帝国的公器,不是你的玩具,你也不要把所有人当傻子,莫德里奇才和大皇子议和,你让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山脉中沉降的积水影响了线路的清晰度,线路解析器中不断有刺耳的杂音传来,听起来像是一台垃圾场里淘出来的老旧电视在努力工作。两人的对话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沙漠,细密平静却又暗藏杀机。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山群中,一座城堡的房间里,帝国的权力就这样被轻佻的讨论,一方是帝国大贵族的重要人物,一方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这样的场景让肖兰想起了曾经拜读过的《史记》与《战国策》,如今城堡中的那两个人就像是曾经的魏冉与范雎,于无声处解构了帝国的权力。
“真是该死。”肖兰低声说。
刘膺明白肖兰的话中意思。城堡中两人说话并无情绪波动,但却并非代表着事情无关紧要。
肖兰的逻辑并不难理解,相反的是,这其实是大多数帝国人的逻辑,在他们的认知中,帝国应该是外向的,帝国的权力绝对不应该向内吞噬,少数几个掌权者控制着帝国的命脉,让整个帝国屈从于个人的意志。
所以肖兰与刘膺才会来到这里监视哈布斯堡,他们并非不清楚这其中的风险,而是他们心中的信念驱使着他们这样做,作为帝国规则的忠诚守护者,他们始终认为,和平发展才是帝国应该走的道路,不管帝国以前怎么样,开启过多少战争,做过多少改革,但既然能有稳步发展的机会,就不应该朝着战争的深渊不管不顾的踏进去。但他们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来扭转现状,即便是他们出生的大家族联合在一起也不够,事实上,内务部已经是他们这些人唯一还有一些势力尚存的地方了。
以他们对现状的认知判断,如果他们打算不顾一切阻止战争的爆发,那么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他们就会被清洗。即便如帝国这般法律严苛,也无法完全避免栽赃陷害这种事的发生,特别是在帝国的权力核心中,那些被圣城与瓦尔特联邦大肆宣扬的东西:慈悲、善良、博爱以及一切的“美德”,只会被众人嗤之以鼻,随手甩进路边的垃圾桶,甚至还要吐口痰再离开。
肖兰揉了揉额头,疼痛席卷了他的前额,内心的冷漠在肆意的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去吧,燃烧自己,然后像流星一样坠落!”
“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懦夫,你所追寻的就是你最厌恶的!”
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气笼罩了他的身躯,穿着保暖作战服的他冷的瑟瑟发抖。他不敢往下想下去,那是禁忌的话题,是不允许被讨论的东西。他的一半人生被教育了龙之国的历史与他们这些家族的起源,剩下的一半则是在高等学院中学到了帝国的历史,两段历史的碰撞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个灾难,紧紧因为他姓肖,典型的东方姓氏。在汹涌的自卑与自怜自哀中,他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就是这个庞大而充满朝气的帝国。
他不能忍受有人对帝国规则的破坏,即使那人是帝国皇帝或者议长,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虔诚,不容许帝国子民这个身份蒙上一点尘埃。
战争与所谓的权力重分配只是谎言,是彻头彻尾的欺骗,这些想要开启战端的人不过是一群疯狂的野心家,让他们继续这样下去,帝国只会在倒车的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成为几百上千年前真正的独裁式帝国!
“无妨,他们不会为了这件事与你作对的。”艺术家淡淡地说。
“戴安娜,端点星域的绝对掌控者,耶伦是她手下的第一亲信,如今任代理议长,是我的脑子不好使听不懂你的意思,还是说你活的太久糊涂了?”老约翰平静的呛了艺术家一句。
“都不是。在我看来,他们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破坏与你们的关系,毕竟你们能与那个女人达成交易,说明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昂贵的。当然,好处就是,正因为条件有极高的价值,所以他们不会在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与你们发生太大的摩擦。”
“所以他们会乖乖的吃下这个亏?”
“任何的东西都是可以交易的,只不过是价格的问题,这点我很清楚。关于执法队发生的那件事的原因,他们自会知道,而这件事本身也没有涉及到一些原则性的问题,我不是也没把那位五皇子怎么样么?只要能付出一些代价,他们也会识趣的不再纠缠在这件事上。”艺术家自信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