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夏议
其实南离心中颇为赞成樊一蘅的说法,最好是以大义感召,能不战屈人之兵最佳,毕竟都是大明的兵马。
必得诸镇合力,才好北伐,只是这个方略的前提是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来使得诸镇宾服,可如今的南明朝廷……唉!
这时想来,自己在杨展面前多番提出的北上方略,还是把南明太理想化,甚至有些幼稚了。
眼前恐怕只能先做好军阀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待机而动了。
次日卯时四刻,文官武将齐集察院衙门,武将入门,唱名而入,过了仪门,正堂有文吏验腰牌录名册,这一刻哪怕是形式上的严整也隐约重现了几分大明的昔日荣光,但到了真正议事之时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抚臣、按臣皆劾奏川东宗藩僭越,待内阁禀明皇上,批奏回复,那朱荣藩罪为谋逆!两川诸镇当共讨之。”
议事一开,身为川北总督的李乾德便慷慨激昂地开始声讨川东朱荣藩,随后这议事方向一直围绕着川东,川北,没人提,好似清兵便是友军。
南离准备了一肚子的川北恢抚方略,半句也没用上。
奇怪的是,袁武二人静坐不动,一直未发声附和李乾德,全是李乾德当堂文武瞩目下,踱来踱去地高谈阔论。
“为着行在往来不便,避免更生祸端,揭其真相,本川按臣钱邦芑已将上奏表章抄送全川文武。”
这一手够狠啊!
南离一听就觉得这巡按御史是真能搅事,这么一来把全川的文武勋贵都给架在了火上,面对此事必须表明态度了。
这就是说朝廷的态度也得以这些当地抚、按为准了,朝廷恐怕连指画一番如何如何的机会都没。
南离对于钱邦芑的做法很不赞同,但他对此事并未再发表看法。
因为在他看来,一则整个西川若是不能号令一致,而是文臣大员叠床架屋,武将勋镇军阀林立,那么永远不可能北伐成功,早晚被清兵一口一口地吃掉。
若想实现北伐,必得号令统一。
再则不打仗的话,他赵南离的邛州兵马怎能体现价值,怎能实现杨展口中的建不世之勋。朱荣藩既然做不到统领全川,那就只能被人统领,否则岂不白白浪费川东人力。
由此南离静坐不动,只在观察此番大议的气氛。
果然除了袁韬、武大定之外的诸镇将弁都是抱着一个看猴戏的态度,樊一蘅则全程端然不动,但面容紧绷,眉头深锁,不时捻一下颏下胡须。
等李乾德爽够了,抱起茶碗就喝,却被烫得“唏溜”一下子,甚是狼狈,这时吕大器才端坐发话。
“老夫来此之前,将钱开少的表章抄录多份,今日就付诸位过目。”说话间环视诸将,又道:
“湖广抚臣,入阁兼领兵部的堵仲缄得了此檄,亦将带兵入川,当面问容藩之过。”
吕大器这里用的还是一个过字,并未如李乾德般上来便定谋逆。
但南离这时看得明白,乱世争权、争兵、争粮饷,大哥别说二哥,大家都骂朱荣藩,无非是揭穿了其出身卑微、并非真正宗室嫡支,无人支持。
靖江王之变、唐鲁之争、绍武争位,成王败寇,走马灯般上演,有的演砸了,演成的在台上还没热乎,就被达虏上台来一脚踹了下去。
这,有意义吗?
南离这么看待,是因为他有超越时代的思想与眼光,这些披肝沥胆维护心目中的正统并以此为毕生抱负的文臣眼中却揉不得半粒沙子。
南离回头再结合媅媺的处境,这么一想通,也抱有一些理解,可是同时也在琢磨,喊打喊杀最起劲的李乾德他图的是什么?
不管是谋逆大罪还是形势所逼的过错,总之朱荣藩若不去监国号,群起声讨已成定局。
声讨之后呢?
果然诸镇各自起身发议。
赵荣贵所部援剿副将郭献麟、暂摄龙安府廪生出身的罗奇才(十四卷南明史赵荣贵传后罗奇才),在樊一蘅示意下,先后呈告:
“定远侯有命,但遵督师、总督所命,无有不从。”
这个总督没明说,但南离也知道赵荣贵说的是川陕总督而不是川北总督。
但在督抚眼中,赵荣贵只能是表态,他兵败退回龙安,压根就动不得,被清兵堵住了潼川、绵州,除非放弃汛地、绕路松潘,否则根本出不来。
“家父有命,卑职来此,就是听督师教导,依提督秦陕军事、左都督之令行事,嘿嘿,别的,咱也不懂,我叔说啥,我就回去禀告我爹。”曹昌祚代表曹勋,惟杨展马首是瞻。
“定远侯保宁失机后,局促龙安,达子进逼茂州,占据潼川,卑职一营兵马于绵州戍守,相机策应定远侯,川东方略,愿从督抚诸公、广元伯麾帜而动。”
南离提了一下川北,态度很模糊,他实在是不想搅合这些内斗的事。
透过对朱荣藩的态度,南离察觉的南明的文臣武勋们面对可能波及自己割据局面者的那种深深的恶意,每个人只想着自己的权柄扩大而不想损失自己的实力,便如吕大器、樊一蘅再有心杀贼却因无人用命而无力回天。
最终吕大器只得目视杨展示意,殷切地问道:
“嘉渝之间,只隔叙、蓉百里之境,克日可抵,问容藩之过,须得有勋镇抵境,宣朝廷之威德,广元伯以为如何?”
位次还在袁韬、武大定之下的杨展与南离一般的,心中准备的还是川北方略,这时竟只得顺着南离的话头开言:
“容藩在侧,卑职以为暂难动兵进讨,目今若达兵南下,不惟川北恢剿无从谈起,成都一马平川,是挡不住关外大马的,本镇以为,嘉眉邛雅,先保根本,持重为上,川东剿抚,犁庭、定西,二镇兵马远胜上川南诸镇,如今正屯泸州沿江,正合向东剿抚,以应诸公声讨容藩之势。”
杨展说完,吕大器不发一言,只抚过须髯,微微点一下头,暗暗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