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忠义难全
厮杀停了，风雨也跟着停了下来。
海上的日出，比其他的地方要耀眼得多，不过六七点，整个甲板已经被照得光亮无比。
昨夜的事情，一半能说是外袭，另一半毫无疑问算是内乱。
在海上刀口舔血的海盗不比在陆上江湖行走的人，这个山头不留人，背起包袱就能往另一个堂口闯。茫茫大海，再有本事的人，也需要凝聚在某个组织之中。因此，行海的人，改换门庭，并不多见。
如今陈芝虎已死，八芝之首的龙爷坐镇在‘虎’号的福船，局面已经可以说是被稳住。加上隆正桐昨晚的一番操作，这一百二十号船员的心思基本已经被聚拢。
各司其职，大量的船员在清刷着被鲜血沾满的甲板，死了的同僚在简单的默哀仪式后，就被抛向了罗刹海。
来了这里，那就是生是罗刹海的人，死也是罗刹海的亡魂了。
主船室里。
那个畏畏缩缩的年轻人阿麒，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什么原因，一直都不敢说话。此时站在一旁，听候着吩咐。
隆正桐神色严肃，也没有说话，只在桌前慢慢地散开了一张土黄色的航海图。
借着琉璃窗外的一丝阳光，错综复杂的罗刹海海势，勾勒在这张长布上。
这张从九龙港黑市重金购来的海势图，图上不仅标识了常规贸易航线坐标，许多并不常见，大多数人避之不及的地区，都有少量的标识。甚至乎，连当时各大海帮的实力范围，都有简略的标示。
他回过头来，看向站在一旁的阿麒，说道：
“昨晚，离开迷雾区前的状况，你详细说一下。”
“昨晚……”阿彪一听，立即抢了一句。
“你别说话，他说。”隆正桐打断道。
陈芝彪一愣，放下了酒杯。
那叫阿麒的年轻人似是惊魂未定，踉踉跄跄走了过来，说道：
“龙哥……我，我从什么时候说起？”
“从昨日洛神医的船离开之后说起。”隆正桐想了想，“从那时开始，洛神医的药就起效了。”
“好……”阿麒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应洛神医的要求，来的是这片迷雾区边缘的无主群岛旁治龙哥你。治疗的过程，原本相当顺利的。哪知道洛神医的船一走，迷雾区的范围就莫名其妙地扩散了起来。”
隆正桐认真地听着。
“同一时间，四架楼船顺着迷雾区涌出，吃水都是起码两千料以上……”阿彪吞了一口口水，“不仅装满了重炮，而且都载满了红毛鬼……怎么看，都是有备而来的。”
“之后呢？”隆正桐问道。
陈芝彪微微一动，却也不敢插话。
“之后……之后……”阿彪说道，“之后凤哥就下了命令，自己和猴哥，鹄哥拖住那些楼船，据地势与他们周旋。虎……不，彪哥和我，带龙哥伱出来。”
隆正桐的手点在地图上，脸色越发凝重。
陈芝彪喝了一口酒，还是忍不住接口道：
“这一次出来，几个兄弟留在了罗刹迷雾深处……”陈芝彪脸上的神色满是悲怆，一口一口烈酒地灌下去，“阿虎心太狠了……”
隆正桐看着地图，沉吟了片刻。
“我们离开迷雾区，多久了？”
陈芝彪脸色一沉，缓缓说道：
“昨天到现在，走足一天了。”
隆正桐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去，问阿麒道：
“你说，具体走多久了？”
阿麒一愣，同时看了两人一眼。
陈芝彪的表情有些紧张，那个眼神再不动声色也还是有动静。
阿彪吞了一口口水，定了定神，吞吞吞吐地说道：
“昨晚子时出来的，三……四个时辰左右。”
“你……”陈芝彪差点就要站起来。
隆正桐点了点头，抹了抹地图，喃喃道：“幸好没走远。”
“龙哥……”陈芝彪红色头巾下，留下了一滴冷汗，“你……你想干什么？”
“传令下去。”隆正桐站了起来，“转舵，扬帆，回去接芝凤。”
虽已经略有感觉，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另外两个人都各自一惊。
陈芝彪站了起来，疯狂地摇着头：
“迷雾区昨天那个样子，我们几兄弟，是拼死才将你送出来的！”他咬着牙关，“现在……现在人又损了一大半，怎么还能回去？！”
隆正桐看了眼前的阿彪一眼，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起了航海图。
“龙哥……那几艘楼船，绝对不是开玩笑的，那种动力来看，非得是下了什么妖术的！”阿彪壮实的身躯挡在了视线前方。
隆正桐站了起来。
阿彪直接挡在了身前：
“就算要回去，也要先回大磡岛和九龙港重整旗鼓，我们才有把握，否则……否则凤爷就白死了！”
“先回大磡岛……”隆正桐说道，“那就真死人了……”
他只丢下了这一句话，慢慢走到门前：
“起帆吧，回去接芝凤。”
嘭！
陈芝彪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死死地顶在木底板上，鲜红的头巾顶渗出了汗水。
隆正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过去。
“龙哥！”压在地上的陈芝彪的声音是充满了狠劲的坚决，“把你带出来，不仅是我，而且是凤哥的命令。”
隆正桐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龙哥看重我们几兄弟……”陈芝彪站了起来，举起了大刀，“但是，罗刹南海的重任全压在您一个人身上。福州沿岸数千万的百姓，都在等一日安宁。你，绝不能再回去涉险。”
“哦，如果我不听你的，你还打算用刀砍我？”隆正桐问道。
陈芝彪苦笑了一声，说道：
“不，当然不是。”
他的手很稳，明明数十斤重的大刀举在身前，却稳得像托盘一样。
刀刃逐渐后摆，慢慢地后放，压到了自己颈上的大动脉上。
陈芝彪沉默了片刻：
“龙哥，你是知道我为什么上你的船的。但我也明白，我同样背负着你给我的这个‘芝’。”他顿了顿，“我是粗人……若是忠义难全，我只得死在你面前。”
“你是逼我在你和阿凤两个之间，选一个么？”隆正桐问道。
陈芝彪先是摇头，然后沉默，深吸一口气：
“是……是的。”
隆正桐摇了摇头，慢慢往陈芝彪的方向走去，口中喃喃道：
“看来昨晚，还镇不住你啊。”
阿彪一愣，瞳孔微缩。
“你不让我回去，是因为觉得我是回去送死？”隆正桐问道。
“龙哥，我……”
“你不如问问他，我会不会死。”
隆正桐指了指角落。
瘦小的阿麒瑟瑟发抖，从刚才起就不敢说一句话。昨夜隆正桐那如同来自十八层炼狱的一刀，吓得他几乎是魂飞魄散。
惊吓余波未尽，此刻，那股骇人的感觉，又再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