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不是很开心,甚至有些想死,简直生无可恋、了无生趣。
他蹲在角落里做大锅饭的锅边,香味最重的地方,也丝毫混点儿东西吃的想法都没有,只是不断的抽着烟。
“你看看他那样。”蔡小年拿了一片肉吃,还不忘给孩子们分一分。
他是院里的孩子王,因为他真能跟小孩子玩一块去,又打pià ji(一种圆形纸牌),又弹玻璃球,在王言不出马的情况下,他是第一。
他吧唧着嘴说话,“眼看着是魂都没了,你说咱们是不是给他找个大仙儿看看呐?”
“你就笑话他吧。”王言好笑的摇头。
目前来说,让牛大力要死要活的显然只有姚玉玲。让他真想死的,就是彻底没了指望。那就是姚玉玲和汪新结婚了。
就在今天,八零年春夏之交,天清气爽,惠风和畅。人们都开心,只牛大力那里是萧瑟的秋,是寒冷的冬。
在先前马燕升学宴的时候,王言的手艺得到了肯定。过去一段时间,大院里每遇大事儿摆酒,都是他来掌勺的,收获了人们的一致好评。今天汪新结婚,他自是当仁不让。
汪永革提前好一阵子,早早的连借带换的攒好了各种的票,更是提前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跟王言定好了菜谱,预订了一些东西。
马燕在一边嗑着瓜子:“大力哥确实是痴情,就是这眼光不咋地。”
虽然因为王言的出现,她没有同姚玉玲一起喜欢汪新,但是她也看不上姚玉玲。她不止一次的跟王言说过,觉得姚玉玲太能装,又骚又浪又贱。
“你看他那哈巴狗的样,那叫痴情啊?我跟你们说,就现在这情况,小姚儿扔个骨头过来,他都得颠颠的咬上去。你就看他那样多气人吧。”
王言笑道:“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都难受两年了,就是今天最难受。过了今天也就好了。”
“够呛。”蔡小年连连摇头,“你看看那样,就差栓根绳上吊了,这还能有个好?”
马燕说道:“蔡小年同志啊,这汪新都结婚了,你还相看呢?相到啥时候算完啊?”
“这玩意儿能强求啊?那不得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儿再说嘛。”蔡小年说道,“还说我呢,我亲哥跟汪新同岁,都够结婚登记的岁数了,你们俩还等啥时候啊?”
“等大学毕业呢,毕业就结。”马燕笑了笑,“也就两年的事儿,你抓点儿紧啊。”
“肯定比你们快就是了。”
“那我们俩可等着了。”
“有一件事儿我特别好奇啊,亲嫂子。”
马燕翻了个白眼:“啥呀?”
“我可真说了啊。”
“说呗。”
“你们俩这么长时间了,就没嗯……那什么呀?”
马燕不明所以:“哪什么呀?”
“就那什么呗。”
“你听明白了吗?”马燕疑惑的看向在那抡大勺的王言。
后者笑了笑:“问咱们俩是不是提前入了洞房。”
“滚犊子,你咋好意思说的呢。”马燕用暴躁掩饰她的不好意思,踹了蔡小年一脚,转头看着一边的老蔡,“蔡叔,你可听见了啊,这孩子耍流氓,你可得好好管管。”
“回去我踹死他。”老蔡笑的憨厚。
“这是咱们人类繁衍的大事,有啥不好意思的。”蔡小年自顾碎碎念。
“得了,跟你唠不了嗑。蔡叔啊,赶紧给他娶媳妇呗。”马燕瞪了蔡小年一眼,又打了一下王言,扭头就走。
“你说我多冤枉吧。”王言无奈的摇头。
“那她总不好意思打我吧?”蔡小年还幸灾乐祸,“不过我也理解你,但凡你们俩出格点儿,你老丈人怕不是要整死你。不过总不能真整死吧?要我说,你就不要脸,耍无赖,反正谁都知道你们俩好着呢,早一天晚一天能咋的?”
“滚犊子,老马打折了我的腿,你掏医药费啊?想姑娘了你就赶紧着找对象去,别跟这研究别人。”
“对对对,小年啊,你快别叭叭了,一会儿你亲哥揍你,我可拦不住啊。”老蔡笑呵呵的,还很有娱乐精神。
连着做菜的老吴大哥一起,几个人哈哈大笑。
处于死活不定之中的牛大力转头看了过来,他更难过了,因为这些人的快乐吵到他了……
作为宁阳站副段长,汪永革还是很有排面的,他唯一的儿子结婚,自然更是热闹。铁路系统的人来了不少,许多的工厂也都派了代表过来,再加上其他的亲戚朋友之类,还有姚玉玲的娘家人也来了一些,一样也是摆满了大院,乌央乌央的,很风光。
来宾到齐,时至吉时,汪新携手姚玉玲喜结连理,会面宾朋。
他们穿着时代特色的,不太合身的西装,特色的喜服。见了父母,跨了火盆,做了些游戏。一套流程热热闹闹。
牛大力看的眼睛都红了。
“你别光喝酒,你吃点儿菜啊。”蔡小年大口吃的香,他是跟王言等人一起吃的,厨子饭,香的很。不能说他们比别人吃的好,毕竟都一样,但是他们吃的比较多。
“我吃的动嘛我……”
“你快别撩拨他了,吃都堵不上你那嘴啊。”王言摆了摆手,“一会儿老牛急眼打你身上,你就老实了。”
“不能,老傻牛心里有数,我相信他。”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牛大力哼了一声,继续喝闷酒,不搭理他。
一桌人哈哈一笑,都没说什么。牛大力到底多痴情,人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尽管大院里的人们都对牛大力的痴情持反面态度,但是牛大力到了这个份上,人们还是很认可他的。
这边众人说笑着吃喝,王言等人不时的起身,帮着舀一下大盆里的菜,让一些帮忙的人去给别桌填上。那边汪永革带着汪新、姚玉玲开始每一桌的敬酒招呼。
很快就到了王言等人的这一桌,场面还是比较尴尬的,牛大力的事人尽皆知,此外这一桌还坐了老马,本身老马就不待见汪永革,今天坐席喝酒真是给好大面子了。
“来,老马,老蔡,老吴,王言,小年,还有大力,我们三口人敬你们一个。这又是做菜,又是帮忙,也折腾的不轻。我干了啊。”
红光满面的汪新夫妻俩给一桌人倒酒,汪永革如此说着场面话,并将杯里一两多的白酒一口喝下去。
他把杯子展示了一圈,“老马,干了啊。”
马魁没说什么,只是轻啜了一口。
“老牛,喝酒。”汪新举着酒杯,笑看着红眼睛的牛大力。
“大力哥,我敬你。”姚玉玲举着酒杯,笑看着红了眼睛但坚决不哭的牛大力。
自从俩人搞上对象以后,牛大力几乎没跟汪新说过话,每一次汪新打招呼,后者都是嗯啊的应付了事,多一句都欠奉。
牛大力坚强的不哭,他端在手上满满的二两半的白酒却在往外洒落,他匆忙的同汪新、姚玉玲两人碰了杯,仰头一口喝光了杯中酒。
“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牛大力的目光只看着明艳动人的姚玉玲。
汪新笑了笑:“谢谢你的祝福,祝你也早日找到良配。来吧,玲儿,喝酒。”
同姚玉玲对视了一眼,他二人也是喝了满杯。
汪新是喝酒,姚玉玲是喝水……
老蔡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们赶紧招呼他们去吧,咱们这都自己人,不用你们管,去吧去吧。”
“行,那你们吃好喝好啊,一定要吃好喝好。”
老汪家三口人说了些客气话,又逗了几句,这才离开去。
“行了,坐下吧,老傻牛,你还看到啥时候啊?要不晚上你再听听墙根去才死心?”
蔡小年这句话十分相当特别毒,老蔡都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可牛大力已经没有心思计较了。
他又自顾倒了酒,大口喝,桌上的人都在劝。
“别劝了,让他喝!喝死拉倒!”老吴大哥看不过眼,直接不管了,“你这一出是真碍眼,来来来,这桌上酒都给你,不够我再给你拿两瓶,滚回家自己喝去。男子汉大丈夫,看你赖赖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滚犊子。”
牛大力喝的快,还没醉呢,被惊了这么一下,他激灵一下子。或许也是这一激灵,他脑子没事儿,胃却顶不住了,就看他喉咙松动,嘴也下意识的鼓了起来。
王言眼疾手快,伸手过来一掌扣到了牛大力的胸口,将他的吐意生生打了回去。
随即对着蔡小年歪了歪头示意:“交给你了,扶着他去厕所吐一下,吐完了给送家里去。一会儿给他留点儿饭菜,去吧。”
“得,我就这劳碌命。你说你难受吧,还折腾我干啥啊,老傻牛。”蔡小年念叨了一句,扶着牛大力离了桌。
“我跟你们说,我就看不惯他这样。”老吴大哥数落着牛大力,嫌弃的不行,“不过亏着他还有理智,这要是喝多了闹上一场,那可真是热闹了。”
几人没再说牛大力这个扫兴的,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喝着酒,吃着肉,说着笑,一时岁月静好……
到了下午,喝酒最黏糊的人也走了,只剩了大院内的一帮人收拾着热闹过后的狼藉。操办酒席,张罗事情,并不简单,虽然吃到了喝到了,可却也是都累到了。
收拾完了,人们便也没了什么精神,懒洋洋的在院子里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你干啥去?”马燕看王言拿着东西出门。
“给牛大力留的菜,这小子自己给自己灌趴下了。”
“我寻思你给咱家留的呢。走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王言笑了笑,同马燕一起出了门。
才一出来,就听见蔡小年说话:“你俩干啥去啊?”
“给牛大力留了点儿菜嘛,估计这会儿也该清醒了,多少吃点儿东西。”
“一起一起。”
如此,三人一起去了牛大力家,此时的牛大力正大睁着双眼,瞪眼看着天花板,被抽了魂,碎了魄,行尸走肉一样没人气。
“真得找大仙给送送了,别是招什么东西了……”
床上的牛大力说道:“我挺好的,用不着找大仙。”
“挺好就行,起来吃饭吧。”马燕敲了敲桌子,“你也是,姚玉玲有啥好的,这家伙给你迷的呀。”
“好不好的,现在也没什么用了。”
牛大力起身过来坐到了桌边,吃起了王言给留的剩饭剩菜。
其实这种酒席的剩菜味道很不错,多样荤菜素菜掺到一起串了味,激发出另一种味道。王言就很爱吃,不过也没太多机会就是了。
牛大力吃的也很香,很大口。
“你都给我吃馋了,我也得再吃一口。你俩吃不?”蔡小年还很客气的问了一句。
王言、马燕齐齐摇头,蔡小年自顾取了碗筷,还倒了半杯白酒喝上了,又劝起了牛大力。
牛大力没说什么,只是听着,并大口的吃饭。蔡小年也不在意,反正就是在那念经。
许是吃饱了,终于有了力气,牛大力连连摆手:“行行行,你快别说了。王言,我记得之前你就跟我说过,国家要改政策。我听说深圳那边现在可不一样了?”
不用王言说话,蔡小年就回答了:“那可真是太不一样了,要发展经济嘛,现在咱们车上卖东西的老多了,卖什么的都有。你在前面烧锅炉,你感觉不到,那一天天的老热闹了。咋的,你有想法啊?”
“有点儿,我也是听人说现在南方好挣钱,倒腾点儿东西就能不少赚。”
牛大力点了支烟,不忘给王言、蔡小年分一根,他大口吸,叹着气吐烟,“他们俩结了婚,我也没什么指望,现在都成咱们院里的笑话了,我在这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又脏又累,赚这几十块钱,不如跑南方去看看,万一什么时候我成万元户了呢?你们说是吧?”
“这我可不敢说话,亲哥,还是你说吧。”
“那谁敢说啊,这可是人生大事。”王言摇了摇头,“我们也不能左右你的选择,你只要想好了,愿意走就走,谁也拦不住你。得了,看你这样也是伤透了,没什么大事儿,那我就不多嘴了。去不去你自己研究,我走了。”
“那我也走,我嘴多碎啊,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哎呦,你还知道呢。”马燕嘲讽。
“对自己认知清醒,这是优点。”
三人没再搭理牛大力,说走就走。
正要回去的时候,汪新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
“这新郎官,不跟媳妇恩恩爱爱,跑出来干啥啊?喝那么多酒,你还能起来呢?”
“我就没喝多。”汪新凑了过来,对着牛大力家扬了扬脑袋,“怎么样?”
“伤透了,研究去南方挣钱当万元户呢。”
汪新点了支烟,蹲在地上:“跟我没关系啊,我可没对不起他。你们说他咋就这么想不明白呢?”
“可能这就是爱情……”
“这是单相思,爱个屁的情啊。”汪新挠着脑袋,“行了,不说他了,爱干啥干啥吧,反正非亲非故的也管不了。王言啊,我听说老胡好像要升刑警大队长了?”
“汪叔个你说的?是有这么个事儿。”
“那咱们呢?干两年乘警了,那专业小偷都快让你抓绝了,还没干够啊?”
王言笑了笑:“咋的,你干够了?”
“早干够了,我都能抓贼了,你想想能有什么意思?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咱们得进步啊,得有追求啊,王言同志。”
王言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