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谋反之罪
天子拿着雍州刺史亲手写的书信。
五百银甲骑兵,战马披甲,兵士蒙面,还全都手拿尚方宝刀。
阵斩魏军主将,又掉头攻击襄阳,两战未损一人。
实在摸不清他们是哪方部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大白天见鬼了吧?天下怎么会有这种骑兵?
别的不说,那战马身披重甲,再驮上身着重甲的兵士,怎么可能跑得起来?
除非是天神下凡。
天子翘着嘴角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打仗打出神经病了,看来雍州刺史压力有点大。
翻开第二封信,从头看到尾。
天子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最后变成了紫青色。
他的手指将那几张麻黄纸已经捏穿,胳膊止不住地颤抖。
天子猛然扬手,那几张信纸脱手而出,在空中四散而开,飘飘荡荡,落在了他的脚边。
脚边衣襟微微抖动着。
袁征,堂堂一个镇西将军,未战先退,北魏还没打来,自己便逃往了随州当起了缩头乌龟,畏战不出,差点让襄阳陷于敌手。
你那侄子袁义马更是厉害。
北魏攻了三天,都没有拿下襄阳,你半天就破了城,你这是急着向魏主邀功是吧?
天子孤身站了许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收拾不了你袁征,我还收拾不了袁义马吗?”
他直接下令御史台,先将袁义马从襄阳押回京城,等查明雍州刺史所言之事,一定要将袁义马从重查办。
朱正分来到郢州治所江夏,径直前往袁大司马的府邸。
袁祎之等着朱正分说完事情经过,惊声问道,“你说什么?袁义马拿下了襄阳城?”
“不是。”朱正分赶紧解释道,“我们被人利用了,那人冒充传令兵,说是驻守襄阳城的是魏军,只是打着晋军的军旗。
等我们攻进去之后,才知道守城之人就是晋军。
我们被人利用了。”
袁义马听完,扬起脖子哈哈大笑,“奇事啊,北魏攻了三天三夜,都拿襄阳都没有办法,我的侄儿袁义马带两千步兵,半天就给拿了下来。”
朱正分皱起了眉头。
你能不能听重点?我说的不是袁义马拿下了襄阳城,而是袁义马受人蛊惑,被捕下狱,生命危在旦夕。
“大司马,袁义马已经被关进了雍州大牢,我估计,现在已经被押往京城了,请大司马帮帮忙,救救袁义马,他是无辜的。”
“我的侄儿倒是有点能耐。”
他又笑了一会儿,问道,“到底是谁陷害你们?”
“我想了一路,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袁义马最大的仇人是谁?”袁祎之问。
“是荆州刺史常安道,还有那个侍御史林玄。”
“他们没那个本事。”袁义马挥了挥手,抬头问道,“听说,有一队神秘骑兵阵斩北魏主将,是否真有此事?”
“属下不知道确切消息,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莫不是雍州刺史老眼昏花?要不就是累出幻觉了。”
袁义马说完,随手写了几封信交给朱正分,让他迅速赶往京城,亲手将信交到几人手中。
其中两个人与朱正分算是认识,一个是袁良,一个是廷尉。
朱正分带上密信,作别袁祎之,策马去往健康城。
此时,林玄正在荆州的常刺史府上,常安道正在与他密谈。
“魏军马上就要攻破襄阳的时候,忽然主帅阵亡,匆忙退兵,你可知道此事?”
林玄面无表情,说道,“我也听说了。”
常安道歪着脖子想了想,“天下竟有这等奇事,也是怪了。”
“他们为什么退兵?”林玄问道,“朝廷战报里是怎么写的?”
“雍州刺史说,一支从天而降的银甲骑兵冲入魏军,如入无人之境,将魏军冲得七零八落,还顺手将魏军主帅当场斩杀,后又脱围而出,没有损失一个人。”
常安道说完,抬眼看着林玄,“你相信他的鬼话吗?”
林玄抿了抿嘴,歪着脖子说,“听起来确实有些玄乎,不可信。”
“朝中之人都是你这般论调,一直认为是侯刺史过于劳累,出现了幻觉,又或者是北魏主帅因病暴亡,侯刺史编出这么个幌子,来欺瞒朝廷而已。”
“我倒认为雍州刺史不会欺瞒朝廷,他是一个敢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国之忠良,不会做这种事。”
常安道看向他,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林玄林玄赶忙低头,“只是听说而已。”
“我还听说,他当众将袁义马扇了一巴掌。”
林玄轻笑道,“要是我,可能当场砍死他,先斩后奏。”
常安道也笑了起来,“这个候刺史也是倒霉,辛辛苦苦守了三天,好不容易熬到北魏退走,却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还好他处置果断,没有放走袁义马,将他关了起来。”
林玄问道,“袁义马这回犯了这么大的罪,够他杀头了吧?”
常安道摇摇头,“如果袁祎之出手相助,袁义马定会安然无恙。”
“他助攻北魏,杀了我晋朝不少兵士,这都能说放就放?”
唉常安道叹了口气,“在我大晋,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还不都是袁祎之一句话的事情。”
林玄轻笑。
还好我多备了一手,谋反的罪名早给你安排明白了。
轻声问道,“常刺史,我交代的事情你做了没有?”
“交代?”常安道斜眼看着林玄。
“商量,商量。”林玄嘿嘿笑了起来。
常安道撇了撇嘴,身体前倾,贴近林玄耳朵轻声说道,“我已经按照公子的筹划,乘着城内兵力空虚,将那一千套兵甲偷偷运到了袁府,藏在了他的府库之中。”
“这会没有走漏风声吧?”
常安道的脸微微一红,垂着眼帘说,“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笨吧。”
林玄笑着说,“开个玩笑而已。”
“我还是有一点担心。”常安道说,“我们怎么进去搜查?那张校尉对袁义马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放我们入内。”
“这你放心,摆平张校尉,我有的是办法。”林玄自豪地说。
“公子想要怎么做?”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说完,林玄闭口不言,卖起了关子。
张校尉守在袁府,心中苦闷。
也不知道朱正分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没人给他一点消息。
他只能死等。
林玄忽然来访。
张校尉心里孤寂,一脑门子官司,见到林玄,眼中终于露出一些愉悦的神色,嘴上却说道,“林公子,你怎么来了?袁府上下可不欢迎你啊。”
“哈哈哈。”林玄笑道,“我来拜访张校尉,管他们欢不欢迎,有种将我撵出去呗。”
袁府的老管家站在角落里,斜眼瞪着林玄,他只是远远站着,没有胆量上前。
林玄扫了一眼他,看着张校尉说,“今日我来,有要事相商。”
“公子请讲。”
“你们安置在刺史府周边的那些眼线,是不是该撤了?”
“袁司马回来之前,我不敢私自做主。”
林玄说,“不如这样,我去给常安道说情,让他同意你们入府搜查,之后你就将那些人撤了吧,若被外人得知我荆州将相失和,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笑话我们呢?”
张校尉抱拳说道,“若能如此,再好不过了,只要刺史答应我们入府搜查,那些人便没了存在的必要,当然可以撤掉。”
“那就好。”林玄仰着脖子笑了起来,“张校尉深明大义。”
“如果常大人答应我们搜查,那是常大人声明大义,我们这些小兄弟,也不用作难了。”
林玄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张校尉说,“常大人答应你们入府,如果哪天查到了袁大人府上的时候,你张校尉也不能闭门不开吧。”
张校尉对袁司马府库了如指掌,除了钱,没有一件违禁物品。
看着林玄朗声说道,“那是自然,林公子还不了解我吗,我一向都是秉公执法,照章办事。”
我当然了解你,不然我怎么坑你。
林玄轻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果然,当天下午就传来消息,常安道同意他们进府搜查。
张校尉带上人,在常府仔细检查了一圈,一无所获。
抱拳说道,“常大人,这是司马的命令,我不敢违抗,得罪了。”
常安道摆手说道,“无妨,奉公办事而已。”
张校尉收队,正准备打道回府,林玄忽然却叫住了他。
“这刺史府搜完了,没有找到半片兵甲,是不是也该搜搜袁府,一视同仁嘛。”
张校尉一时语塞,“这,这,袁大人不在,恐怕……”
常安道说。“莫非你袁府有什么猫儿腻?害怕外人知道?”
张校尉根本不担心他们搜查,只是袁司马不在,他不好做主,如果私自让常安道搜查袁府,袁义马回来,指不定之后怎么责罚他呢?
“校尉大人不愿意?”林玄问道。
张校尉眉头紧锁,谁让我当初答应得那么痛快呢?
对林玄抱拳说道,“既然要查,就连王长史府上一块查了吧。”又靠近林玄,轻声说道,“林公子懂我的意思吗?”
林玄看着张刺史,笑着说,“当然知道,三家通查,等袁司马回来你好交差是吧?”
张校尉重重点头。
“张校尉倒是心思缜密。”林玄高声说,“没问题,这事我做主了,走吧,我们就先去王府。”
王令之在院中打坐,忽然管家来报,说外面不少官兵,要入府搜查。
王令之猛然睁开眼,厉声说道,“袁义马已经下狱,朱正分也不在,还有谁敢欺辱我?”
他跳起身,甩着长袖快步走向门外。
门口除了张校尉,竟然还有常刺史与林御史。
王令之疑惑不解,问道,“两位大人,这是做什么?”
“例行搜查而已,请王大人配合,完了还要去袁府。”林玄看着王令之,轻轻眨了眨眼睛。
王令之心领神会,让开道路。
张校尉带兵找了一圈。
别说兵甲,空空荡荡的府库干净至极,既没有钱,也没有粮,连灰尘都没有。
王长史虽说不理政务,倒也两袖清风,算是一个好官了。
张校尉回到庭院中,只见堂屋黑洞洞的门洞里,连个门框都没有。
而院子角落里,靠墙立着一个破烂的木门。
一眼便知,这是袁义马为了抢夺琉璃樽而拆掉的。
他扫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门洞,带着兵士,掩面而走。
常安道与林玄要去袁司马附近搜查,王令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甩着肩膀跟了上来。
民众哪里见过这等事,荆州三位高官的府邸被挨个搜了一遍。
纷纷跟上,想要一看究竟。
袁司马的老管家得知常安道要搜查袁府,早就带着护卫守在了门前。
当他看到常安道身边之人的时候,头皮一麻,面露一股愁苦之色。
这个林玄可不好惹。
张校尉还没说话,老管家便带着护卫退到了两边。
众人进了袁府,张校尉一挥手,将兵士交给常安道,“按理说,我应该避嫌,请刺史亲自检查。”
常安道笑道,“我相信你的为人,还是你带兵检查吧,我看看就行。”
张校尉心下坦然,袁司马的府库有很多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也不怕被你们看见。
但是,在他打开府库大门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府库里除了落满灰尘的钱箱,竟然还凌乱地堆着很多黑色衣物。
张校尉疑惑不解,举着火上前查看。
这一看,他身体一颤,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
竟然是军甲。
他揉了揉眼睛,颤巍巍捡起火把,又仔细看了几眼,赶忙回头找那管家,“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老管家看着府库中堆成小山一样的军甲,惊得张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校尉回身,愣愣看着常安道与林玄,脑子一片混乱。
常安道努努嘴,让兵士进去清点。
不一会儿,兵士来报,不多不少,正好一千。
常安道看着双目无神的张校尉,又看看那老管家,忽然厉声喝问道,“袁义马想要谋反,你们究竟知不知情?”
老管家哭丧着脸拼命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校尉定了定神,仰起头说道,“常大人不要过早下定论,此事有待商榷,等袁大人回来再说。”
林玄走上前,拍了拍张校尉的肩膀,“你这主子,怕是回不来喽。”
常安道一回府,立马写好袁义马私藏兵甲的公文,盖上大印,又用火漆封印,双手递给了林玄。
林玄接过,藏入怀中,看着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常安道拉住他,轻声嘱咐道,“这可是要命的东西,千万小心,不可声张,若被袁祎之知道了,我担心你到不了京城。”
“我知道。”林玄沉声说道,“此事重大,我一刻都不会耽搁。”
“不要走水路,走陆路。”
林玄点头,松开常安道的手。
翻身上马,隐没在了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