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王?
呵,这可真叫人意外。说起来,自从她苏醒的消息传开后,确实有很多人表示想来探望,但这其中绝不包含玉氏的长辈!
“小姐,是否需要将人拦下?”蝴蝶低声询问。
午后的阳光从天边倾泻,照的人浑身都暖洋洋的。云溪灵缓缓活动着手臂,摇了摇头,“请人进来吧。”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蝴蝶微愣,但她很快就回过神道了声‘是’,转身朝外走去。在距离院门不足两米的位置停住,“见过玉王爷。”她行了一礼。
身着青古常服的玉清帆微微颔首,示意她免礼。蝴蝶温驯的擒着笑颜,右手抬起做出请的动作。“玉王爷,我家小姐正在院中等您,请。”说完,她又看了眼雨霁,后者了然一笑,停在原地。
蝴蝶和玉清帆穿过拱门,直径走向院中端坐着的粉衣女子。
“玉王爷。”
还不等他们走近,云溪灵就扶着石桌起身迎接。玉清帆见状加快步伐,“快坐下,你伤刚好,仔细别碰着。这里伺候的人呢?”他边说边环顾四周。这座流云涧建的是美轮美奂,但从进来到现在,院中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看见。“他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玉清帆紧拧眉头,眼底一片冷然。
云溪灵有些诧异,对方口中的他应该是指九阴斐,不过这不是重点。“玉王爷误会了,流云涧里有很多侍女随从。只是我不喜吵闹,才将他们都散了出去。”
“平时也就算了,你现在情况特殊,身边不能没人伺候。”玉清帆坐到她对面,眼中露出几分长辈对小辈的无奈和担忧。
云溪灵敛下的眼眸闪烁,心中甚感怪异。
“多谢王爷关心,溪灵心中有数。”
“你这孩子...”玉清帆低叹,“罢了。不说这个,小华给你做了凝神助眠的药油,安寝时可滴两滴在太阳穴上。”他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另外,我还带了很多新鲜的血燕,你身子虚,这些补品能吃就尽量多吃。”
他说的很慢,眼中沉淀着的情绪让云溪灵浑身别扭。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担心、怀念、愧疚、后怕?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云溪灵被他看的有点紧张,隐藏在衣袖下的指腹摸搓着笑道:“王爷您太客气了。”
玉清帆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静静注视了她半息后倏的站起身。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云溪灵疑惑的仰起头,就在她奇怪对方要做什么的时候,玉清帆毫无征兆的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您这是做什么!蝴蝶快扶王爷起来。”
云溪灵眼皮直跳,一时间也忘了白大夫的叮嘱,手脚匆忙的离开座椅。过度的用力让脚踝发出抗议,“嘶。”云溪灵倒吸口冷气,骨缝摩擦产生的刺痛几乎让她失去平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当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蝴蝶要扶玉清帆的手中途转道,玉清帆半弯的身体瞬间站直,两人目标明确的在云溪灵摔倒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姐没事吧?”蝴蝶非常担心。
被她半抱在怀的人眉头紧皱,额冒冷汗,“还好。”
“都疼成这样了还好什么?”玉清帆沉着脸,目光扫过摆放在石桌旁的软榻。“先过去。”他边说边配合蝴蝶把云溪灵扶到软榻上坐下,“脚踝能活动么?”
“能。”云溪灵习惯性忍痛。
逞强!
玉清帆低叹着单膝蹲地,双手隔着布料小心翼翼的按压着她的脚踝检查,在确认没有二次受伤后脸色才稍稍缓和,“骨头没事。你扶她躺上去,这几天还是少下地走动。”
蝴蝶点头,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拦住。“小姐?”
云溪灵坐姿端正,“无妨。”虽然没有明说,但拒绝躺下的态度很明显。她仰头看向玉清帆,“方才多谢王爷。”
玉清帆摇了摇头,“你不用和我道谢,反而是我要跟你致歉。”
此话一出,云溪灵就感觉眼皮又开始跳了。
“原本是来探望你的,结果差点害你受伤。”玉清帆自责。
原来是说这个啊,虚惊一场。“这怎么能怪您呢?您也是无心的。”云溪灵顺着话递台阶。
“让你受惊实属意外,但刚才那一礼却并非无心。”玉清帆意有所指。
云溪灵浅抿唇瓣,“您是在替...玉老王爷致歉吗?”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事实上,我与玉老王爷已经达成和解,您真的不用如此。再者,我身为晚辈,怎可受您此等大礼?”
不然也不会被吓到差点扭伤了脚。
云溪灵笑颜温和,整个人柔润的像一汪泉水,宁静、包容。但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双水盈盈的眼眸中隐藏着冰冷的疏离。
很像,不是吗?眼前的这个孩子和曾经的那个小夭。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擅洞察人心。
“你受的起。”玉清帆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而且我此次来,也不光是替父亲,更是代表整个玉氏向你致歉。”说着,他再次弯下腰。
有了先前的经验做铺垫,云溪灵这次就显得平静不少。她没在说什么让人起身的话,也没在做出什么躲闪的动作。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如玉清帆希望的那样,接受了他的作揖。
一礼毕,玉清帆缓缓站直。
云溪灵微垂着眼,心中很庆幸自己早早把下人打发出去,否则让人看到这一幕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不太明白。”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曲。“为何是代表玉氏致歉?难不成庾院的那场变故中也有玉氏的手笔?”
粉衣女子眼含戏谑,双眸若有似无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玉清帆失笑摇头。“当然没有。”
“我想也是。”云溪灵神情悠闲,“王爷您能坐下么?我不是很喜欢仰头说话。挺累的。”俏皮的口吻淡化了她眼底的冰冷。
玉清帆从善如流,撩起衣摆坐下。
“蝴蝶,看茶。”云溪灵抬手。
蝴蝶上前端起茶壶,泛着海棠清香的水柱涓涓流出,注入盏内。
白釉茶盏被推到面前,玉清帆端在鼻前嗅了嗅,浅抿一口,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清爽的口感瞬间就驱散了午后的炎热。
他严肃的面孔渐渐放松,不等云溪灵继续刚才的话题,玉清帆就率先开口道:“说来惭愧,你母亲是我妹妹,你也是玉氏的嫡系血亲。可玉氏却未尽到外亲之责。”说完,他长叹着放下茶盏。
云溪灵眯了眯眼,心中知晓了对方致歉的原由。她神色清淡的把玩着茶盏,看着盏中液体在手中摇晃,良久的沉默过后,她浅浅一笑,“玉王爷,您言重了。在我看来,您无需为此等小事专程向我致歉。”
玉清帆蹙了蹙眉。
“世上从未有谁必须帮谁的道理。”云溪灵双手笼着茶盏,“我自小在云侯府长大,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靠人不如靠己。很多事情上,别人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没有谁有资格去要求别人一定要帮自己。”
话说的有些偏激,但确实是云溪灵一贯的准则。
“我也不怕您笑话,事实上我来南秦最主要的原因只是为了容澜渊,至于其他的,反而没那么重要。”
“你不想和玉氏认亲么?”玉清帆无法理解。
云溪灵想了想,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玉王爷,玉氏对我来说是个很陌生的存在。我与它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源于我的母亲。若母亲还在,或许我会有一位您这样的舅父,也会有一个像玉氏这样强大的亲族。”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母亲还在。
“你如今同样可以拥有。”玉清帆掷地有声,“只要你想。”
云溪灵神色不变,“我喜欢玉王府内亲族和睦的景象,不想打破。”她垂眸凝视着盏中自己的倒影,“同样,我也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不愿在节外生枝。我与玉氏之间,维持这样的关系就很好。”
她的语调轻轻柔柔,可字字句句都是在划清界线。
玉清帆准备的那些说辞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所以说她和小夭真的很像,表面展现的有多温驯,骨子里就有多倔强。
“说不过你。”玉清帆右手抵住眉心,遮去眼中苦涩。半响后,他叹了一声,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
站着旁边的蝴蝶见状,又重新为他续上。
“玉王爷,您能帮我个忙吗?”云溪灵笑咪咪的看着他,“关于方才的谈话,请您务必瞒住玉老王爷,别让他知道。否则在他眼中溪灵就成了那不守信用的小人,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有麻烦上门。虽说溪灵不惧麻烦,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玉氏为了维持现状已经够忙了,没必要在额外增添波折。您说是吧?”
女子笑意盈盈,乍看之下乖巧无害。可在场的玉清帆和蝴蝶都能从那看似调侃的语气中听出淡淡的警示。
“放心。”因为就算她不说,玉清帆也会这么做,毕竟他也是瞒着老爷子过来的。“话说回来,帝都最近出了两件事,九阴斐大概还没告诉你吧。”
云溪灵微愣,“您是指?”
“上月末,董家少爷董斛醉酒摔马,折了条腿。本月初,宫内静阁藏书失窃,贤妃问责禁足。”玉清帆说的缓慢,语气不乏深意。“这段日子的帝都很不平静。”
这么巧,出事的两个人都和她有过节。
云溪灵秀眉上扬,“王爷是在担心什么吗?”她心思细腻,当然听得出对方话中有话。“事实上溪灵重病初愈,大夫叮嘱了要静养调理。”
“谨遵医嘱是好事。”玉清帆看着她,神情讳莫难测。“庾园一场火,烧的太大太广。你好好的静心养病,免得引火烧身。”
话不说破,点到即止。
是一番好意,也是一番良苦用心。
“有劳王爷挂心,溪灵自有分寸。”
云溪灵乖巧的点点头,玉清帆看她把话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最后,还有一件事。”
还有?云溪灵心中拉响警报。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今日接收的信息量过大。
“你别紧张,是件好事。”玉清帆看出她的心思,“早朝时陛下明旨,允你在九阴王府长住。这样一来,就无人敢在背后搬弄是非。你也可安心静养。”
“嗯?”云溪灵凤眸轻瞪,“陛下为何会下此旨意?”
是谁在扯后腿啊?她还指望着用这个借口早点搬出去呢。这下不全泡汤了么!
“九阴斐去请的啊。他说他妹妹总忧心外人误解他们的关系,在家中住的不安稳。所以特意去求了陛下明旨诏发,堵了那些个风言风语。”
玉清帆说的轻松,云溪灵听的嘴角抽搐。
合着闹半天,那人还没放弃做哥哥的梦想。云溪灵表情怪异,周身弥漫的郁气强烈到近乎实体化。玉清帆难得见她情绪外放,于是忍笑安慰道:“其实有九阴斐这样的哥哥,对你来说真的是件好事。帝都水浑,仅有容澜渊和云霖是不够的。九阴斐既然认定你是他妹妹,你又何妨不顺水推舟认下这个哥哥。况且,他和你说的那些话,也未必都是虚言。”
“您是在给他做说客么?”云溪灵头疼。
“哈哈哈哈。”玉清帆朗声大笑,“说客谈不上,就事论事而已。”
云溪灵更郁闷了,一时间连那些愈合了的伤口都好像在蠢蠢欲动。玉清帆浅敛笑颜,“行了行了,叨扰多时,我也该告辞了。”他边说边站起身。
云溪灵转头看向蝴蝶,“蝴蝶,替我送送玉王。”
“不用。”玉清帆摆手,“就这几步路还送什么,照顾好你家小姐。本王走了。”说完,就大步流星的离开。
他双脚刚一踏出流云涧的院门,身后就响起了一道慵懒的嗓音。
“玉世伯,不厚道啊。”
玉清帆转头望去,白墙银杏交汇的拐角处,九阴斐正懒洋洋的斜靠在上面。“说好的只是探望,您却跟她讲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所安何心啊?”
“什么叫有的没的?”玉清帆收回视线,“事情她总会知晓,或早或晚,不过时间问题。”话完,径直离开。
九阴斐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嗤笑一声,抬腿进了流云涧。
“妹妹,该喝药了。”
人未至,声先到。
蝴蝶刚收拾不到一半的茶具又被迫恢复原状。九阴斐优哉游哉的走到玉清帆先前的位置上坐下,绣有蛇纹的猩红广袖铺了满桌,“手。”他屈指敲点桌面,云溪灵抬眼看去,习以为常的将衣袖撩开露出皓腕。
九阴斐双指搭上,平稳的脉搏透过肌肤传来。“恢复的还行,喝完这碗就可以停了。”他说着打了个响指。
在院外静侯的佚箐端着药出现,“小姐。”
“多谢。”
云溪灵接过一饮而尽,空碗放回。佚箐双手接过退下。
小院中安安静静的,云溪灵乜了眼九阴斐,心中想起他请旨一事,忍不住暗讽道:“哥哥看着不拘小节,却不想心思也如女儿家细腻。都会抢先帮人解决后顾之忧了。”
她说的咬牙切齿,九阴斐笑的得意洋洋。
“哪里哪里,谁让你是我妹妹呢,这都是当哥哥该做的。”
云溪灵被噎的一时无言。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往日都是她气人,今日也到人气她了。云溪灵深呼吸几次,强压着翻白眼的冲动灌下口茶。
九阴斐看她气的小脸鼓鼓,及时转移话题,“你和玉王聊的如何?”
“还可以。”云溪灵面无表情。
“看样子,他没劝动你。”九阴斐毫不意外。
云溪灵沉默不语,头顶的银杏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她扬起头,一束阳光透过叶稍落下,稳稳的照入眼眸。灼目的光线呛的人眼酸涩,可云溪灵像感觉不到似的,不躲不闪,眼前景象逐渐虚化,最终被白光占据。
突然,视野中出现一只手,“日光刺目,不可久视。”
云溪灵仿佛后知后觉的眨眨眼,九阴斐又道:“玉清帆希望你能置身事外,不要引火烧身。”
男子嗓音柔如清风,云溪灵似是感慨似是无奈的叹息道:“...我做不来以德报怨的圣人,只想当个有仇报仇的俗人。”
说什么引火烧身,这火早就烧她身上了,还用得着引么?而且有人煞费苦心的布局想要她和容澜渊的命,那么礼尚往来,她也当备份大礼归还才是!善罢甘休,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云溪灵这么想着,凤眸在一瞬间变得骤然森冷。“哥哥,你说庾园的那场火,宫里知情么?”她抓住悬在头顶的手,言笑晏晏的看向九阴斐。
“说不准,但陛下手眼通天。”九阴斐意味深长。
“那就行了。”云溪灵松开他,九阴斐有些好奇,“你想做什么?报仇吗,可你该找谁报仇呢?”
“不知道啊。”云溪灵无所谓的摇头。
“那你....”九阴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你莫不是想...”
“庾园一事牵扯了皇族贵胄,左右查不出真凶,那我也只好无差别对待了。”
既然不让她好过,那大伙儿就都别好过了。
云溪灵笑的温婉,一双凤眸在笑意中急剧收缩,宛如隐藏于深渊下的宝石,闪烁着狡黠与冷冽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云溪灵是九阴斐没见过的。他注视她良久,眼底掠过一抹惊讶,而后又化为欣赏。“想法够大胆,要实现可不容易。”他不是在泼她冷水,毕竟庾园牵扯的人那么多,要做到这点真的很难。
“若是平常确实不易,但眼下有个极好的契机。”云溪灵神色从容。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九阴斐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关键。“让我猜猜,你口中的这个契机是指.....”他边说边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下‘玉氏’二字。“对吗?”
云溪灵笑而不语,扭头看向蝴蝶,“蝴蝶,取纸笔来。”
一个更好的计划在她心中初现雏形,她接过纸笔,当着九阴斐的面迅速写下封信,“蝴蝶,尽快把它交给小霖。”
“好。”蝴蝶接过信函,“属下这就出发。”说罢,她对两人行了个礼,足尖一点,身如青烟般凌空而去。
九阴斐看她身姿轻巧,挑眉夸赞道:“你这侍女功夫不错。”
云溪灵不可置否。
九阴斐伸了伸懒腰,想到那封信上的内容,嘴角就克制不住的上扬。“此事若成,必会震惊整个帝都。可你怎么保证他们一定会配合你呢?”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云溪灵卖关子,“就看哥哥帮不帮忙了。”
“....妹妹,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求于人的时候总是格外乖巧。”九阴斐阴阳怪气的哼道。
“这叫审时度势。”
云溪灵亲自上手帮他添茶,九阴斐扫了一眼懒得拆穿,“说吧,要我作甚?事先声明,太麻烦的免谈。”
“很简单。只需哥哥寻个理由,请玉大小姐来府上饮茶。”
“就这样?”
“就这样。”
“行。”
这对相识不足两月的兄妹一拍即合,彼此举了举杯。
一阵清风拂来,卷着满院银杏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