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无人问津的冷宫殿外今日站了不少待命的宫人,即便宫规森严,上面顾不上的时候,下面的人就难免忍不住多嘴多舌地议论上两句时兴事。
新进宫,因而只能在冷宫大门口候着的等自家主子的小太监话音刚落,旁边便有同期进宫的人接了腔;“那好歹也跟咱主子一样是皇子,能可怜到哪里去,能有你我这样叫家里送进宫又去了根的阉人可怜?”
被这么一说,原先可怜冷宫里年幼皇子的小太监面上一白,看了一同进宫的同乡一眼,仍是忍不住反驳,只是声音比原先小了些。
“那也比九皇子好,我娘要不是没办法了,怕我饿死,也不会将我送进宫里给人当奴才,我娘还是疼我的。”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这九皇子他娘不疼他?”另外一个小太监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一听这话也能听出来这里边有事,只是语气也没有好多少,阴阳怪气地避着人拿话噎着这个还有心思可怜别人的善良同乡。
“我也是听说的,九皇子生母还没死的时候……”
两人低着头跟在自家殿里宫人的最后头,没有注意到原先跟着自家皇子殿下进了冷宫大门的大太监带着原先进去的医官出来了。
年近三十的大太监甩了一下手里的浮尘,在两人身旁停下。
“舌头不想要了,在这里嚼舌?”
一墙之隔外的冷宫门口因为乱嚼舌根的两个小太监会如何,冷宫门里的人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身为帝王,在九皇子还未降生之时,就已经决定不论外界如何揣测,都会放弃这个皇子。
但是前段时间暗牢余孽突然而来的越狱刺杀,让生性多疑的帝王不得不将目光再次落在这个早早就被舍弃在冷宫,任其自生自灭的皇子身上。
身为大昭二世帝王,这是男人第二次来这座早已破败的冷宫宫殿。
第一次来是五年前,九皇子生母意外身死那日。
那时候九皇子昏迷不醒,整个人一小团蜷在床榻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只是男人身为帝王向来足够冷血,那个时候他并没有那个耐心等人醒来,只是让人处理了九皇子生母尸体,又随意差了个医官来给昏迷不醒的九皇子诊了脉,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便没有再管这个孩子。
第一次来并没有被缠上,只是五年后再见面,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已经稍稍长大了一些。
此时神志清醒,水光盈盈的一双眼睛落在人身上,分明没说一句话,却叫向来不动声色的帝王垂下眼帘对上这样的目光时,拢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动。
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可惜了不论是出生还是天生心疾都是登顶的一大阻碍。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回过神来,饶是帝王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来的可笑。
更可笑的是将人留到如今,因为那些余孽怀疑到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身上,甚至过来一趟想当面质问那些肮脏事。
真是疯了,不过是个孩子。
只是刚要转身准备离开,帝王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帝王转身,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袍角的孩子。
“你是陛下,对不对?”
赵予安自从生母意外身死之后才过的好了一点,虽然也会被宫里边踩低捧高的坏心奴才欺负,但同时也从他们口中得知在冷宫之外还有更大的宫殿屋宇,那是比这个冷冰冰的破落地要温暖许多的地方。
被褥是松软的,饭菜是热的、香的。
在那种地方,像他一样名为“皇子”的人是可以在不会刮风漏雨的房里好好睡一觉,也能够用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填饱肚子的。
那是在冷宫生活了九年的赵予安从未见到过的无法想象的地方,那些曾经欺辱他的宫人说过,他只能永远留在冷宫里,他永远都去不了那样的地方生活。
因为那些地方的主人——也就是“陛下”。
除了他失去生母那一日之后,再没来过冷宫。
赵予安最开始不明白那些宫人口中的“皇子”又或是“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与他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长大一些之后才渐渐知晓,原来他就是那些宫人口中的“皇子”,其他的皇子都称那些宫人口中的“陛下”为“父皇”。
只是稍微长大了一点点的赵予安还是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像那些宫人口中的其他皇子一样,住在温暖的宫殿里,吃着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饭菜。
没有生母教导的小予安想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问题,又因为生在皇宫这样一个父子即君臣的地方,宫人更不会在他面前提及“父子”这样一个在其他皇子那里都很少会出现的词汇。
以至于小予安虽然占了个皇子身份,但仍然活的像个天生地养什么都不懂的野孩子。
还是他自己思来想去,又与宫人口中描述的其他皇子的日常比了比,最终想明白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像其他“皇子”一样叫那个叫做陛下的人“父皇”。
可是小予安从来没见过这位可以让他吃上香喷喷饭菜,睡上软乎乎被褥的“陛下”,还是他问了一个好心的宫人,小予安才知道该怎么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认出这个叫做“陛下”的人。
那宫人告诉小予安,所有的人都怕的那个人就是“陛下”。
小予安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而今天,这样的机会叫他等到了。
被自己抓住袍角的男人没有说话,小予安下意识看了一眼荒草丛生的院子里因为他刚才伸手而跪倒在地颤颤发抖的宫人们。
视线在唯一站着的,看起来笑容依旧温和根本不怕男人的青年面上停顿了一下,略过他,小予安的视线回到面色冷漠的男人面上,紧张的抿了抿嘴唇:“父皇……”
赵元信视线落在小予安紧张的乱颤的睫毛上,没有说话。
若是换个有眼色的,这会再怎么样也知道要把手松开了,但好不容易等到“陛下”的小予安又怎么会懂这些。
小予安在面前这个叫做陛下的男人蹲下身,看着他的眼底露出一点略微复杂情绪的时候,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好心哥哥说皇子都要叫陛下父皇。”
早早死了生母,宫里边也没人敢跟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提及“父子”之类的词汇。
不过仅仅两句话,赵元信就知道这个占据了大昭九皇子身份的孩子连“父皇”二字的概念可能都没搞清楚。
即便是蹲下身,他也比这个在冷宫呆了九年的孩子高上一些。
赵元信被一个不知所谓的孩子勾起了一丝可有可无的兴趣,目光落在面前这个小孩紧紧攥住的袖袍的手上,语气淡然:“所以呢?”
小予安过的实在是不怎么好,九年也不过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宫人哥哥而已,以至于在他的认知里除了面目狰狞满含厌恶对他高声咒骂的行为能被归为恶意之外,其他的一概都能算作是正常甚至是和善。
眼前这个叫做陛下,也确实被所有人都惧怕的男人语气实在是太过于寡淡,让小予安只觉得这人的好心与曾经遇到的好心哥哥不相上下。
“所以你带我走好不好?”原先的紧张陡然散去,小予安松开攥着男人袖袍的手,踮起脚尖扑到男人怀里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等了多年的“陛下”终于出现,他也叫了陛下“父皇”,这人还应了他的话。
小予安没注意到男人在他扑到怀里的时候身体微僵的反应,感受到这人身上传来的暖意,原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屈的小予安忽然觉得鼻子好酸。
搂着男人的脖子,脑袋在男人怀里蹭了蹭,最后脸颊贴在男人颈侧,后半句话说出口时小予安已经带上了委屈到极点的哭腔。
“我等你好久了,陛下会对皇子很好的对不对,我已经喊了父皇了,那你以后会不会对我好一点……”
之后的场面一度难以控制,谁也没想到被帝王连同其生母一同冷落在冷宫九年的九皇子原来胆子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