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过半,月色黯淡。
院子里的小厨房中,赵予安环着臂靠站在灶台边的柱子旁,视线不自觉落在蹲在灶台前升火的男人身上,神色略显复杂。
庄子里不是没有傅家留下照顾主人家伙食起居的仆从,但这个时候早就过了饭点,因为一个人一顿饭兴师动众不是赵予安会做的事。
但他没想到临到真正动手的时候,烧火做饭的下人事会叫这人接了手。
烧起的柴火在灶台下噼里啪啦地炸开,灶上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起了水泡,白烟在眼前缭绕。
赵宸星撑着膝盖站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面丢进水里的时候,赵予安没忍住开了口:“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我手上?”
以赵宸星的身份和大部分皇室里兄弟相残的正常走向来看,即便是关系再好,赵宸星也不至于在他面前做到这一步。
姑且将如今当做自己的第二世来看。
赵予安并不了解眼前这个赵宸星,但是他了解上一世那个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赵宸星。
即便是十几年的相处,上一世的赵宸星也没有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赵予安实在是想不通他这一世所谓的丢失的十九年的记忆里,他曾经对这个赵宸星做过什么事,才让人在他失去记忆之后还能上赶着亲力亲为做这种一个帝王根本就不可能会做的事。
哪怕是救命之恩,以赵宸星如今帝王的身份,也有的是办法还清。
思虑再三,赵予安只能将原因放到“把柄”上。
早在确定赵予安并没有他“弑君”的记忆之后,赵宸星就放下了心,饶是现在听到赵予安戒心满满的疑问,也能心平气和地应对。
“没有把柄,”赵宸星放下卷起的宽袖,隔着缭绕的水汽朝赵予安笑,“有防备心是好事,但你我之间关系亲厚,私下里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赵宸星的态度太自然了,仿佛一个刚登上皇位的帝王半夜里给皇弟烧火下面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连赵予安也差点因为赵宸星无比自然地态度下意识选择相信赵宸星这明显瞎扯的解释。
如果之前闯进他房里的赵宸星没有因为他认错人而态度恶劣地质问的话,又或者没有对他做出那些看似亲近,实则已然超出普通皇室兄弟的行为的话,赵予安可能真的就相信了。
只是赵宸星不愿意说,赵予安也没有再问的打算。
赵予安很清楚地知道上一世的那个赵宸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眼前这个,失去与其相处的十九年的记忆,赵予安并不敢将上一世的赵宸星随便代入到面前这个赵宸星身上。
上一世他二十岁在阴冷地道里身死之时,赵宸星并没有登上帝王宝座,但是如今他将将过了十九岁,这一世的赵宸星就越过前面的三位皇子荣登帝王位,单从这一点来看,如今这个赵宸星的心思怕是要更难揣度。
若是换了个人来,瞧见刚登上帝位的兄长为自己挽袖、烧火、下面,言语之间甚至你我相称,哪怕之前行为举止再过分,现在也怕是只觉得遇上了皇室之中难得的兄弟情深。
但赵予安不会这么想了,与上一世的赵宸星相处的那些日子,让赵予安觉得这一世面前这个赵宸星与之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予安承认自己或许天真过,但完整的记忆在死后又于这一世睁眼之时莫名回来之后,那些被模糊的、遗忘的血腥又肮脏的事让他没办法再天真。
没有一个身处皇室之中的人是干净的。
在回来的记忆之中,其实他也没那么干净。
因为想起不怎么好的事,赵予安原本温和的面容带上了从前不曾有过的冷意,分明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朝气的少年人模样,但仅仅因为沾染了以往不曾有过的情绪,周身渐渐开始有了些许成年人才有的冷清感。
似乎真的,长大了。
察觉到赵予安的变化,赵宸星面上温和的笑意微顿,眼底眸色沉沉,然而对上赵予安望过来的视线时眼中却是又带上笑:“过几日宫里收拾好了就随我回去吧,你不在身边,我总放不下心处理政事。”
不等赵予安想拒绝的说辞,半掩着的厨房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白晏冷着脸进来,视线从面露惊讶的赵予安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赵宸星身上,扯出个不知是嘲还是讽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