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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郁布与铁手离开衙门,路过一个小食铺,灶上热气腾腾,摆放不少早点。

“铁老弟,没吃早饭吧?要不咱俩这里对付对付?”

铁手哂然道:倘若是灵兄请客,那愚弟恭敬不如从命。

灵郁布咧嘴大笑道:哈哈哈。你啊,就不该叫铁手。

铁手一怔,问道:那叫什么?

灵郁布道:铁公鸡。

铁手欣然一笑道:谁让你官职比我高,俸禄比我多,当然该由你做东付账。

灵郁布道:我每月才十贯钱薪俸,也算多吗?

铁手摆手道:我晓皇帝向来厚待你,每次出宫护驾均有赏赐,你的钱袋子可比我鼓多了。

灵郁布轻吁道:别提此事了。保护圣驾是我等人臣分内之事,但皇帝出宫皆是游历院街,潘楼这等风月场所,微服私访是为眠花宿柳,寻欢作乐,真乃荒唐至极。这赏我不稀罕,所以才请命来各路查察吏治,巡检民情,远离京师省的闹心。

铁手苦笑道:不提了,我们先吃早饭,顺便我有要紧的事说与你听。

二人正要迈入小店,一名后背裹缠婴儿的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步履蹒跚的凑近灵郁布和铁手。

“大爷,行行好。孩子两天没进水米,实在饿得紧,求你给点吃的吧?”

灵郁布一瞧,那妇人年纪不算大,脸容憔悴,头发枯黄,嘴唇干裂。男童面黄肌瘦,身着一件极薄的单衣,左脚穿草鞋,右脚是破了洞的布鞋,脚丫子露在外面冻得发紫。

她背后的婴儿状态显然不佳,小脑袋耷拉在母亲的肩头,蔫蔫沉沉的闭着眼,呼吸微弱乏力,模样委实可怜。

灵郁布见状,蹲下身子抚摸男孩脸颊,叹气道:什么世道啊!

说完,掏出一小锭银子塞给妇人道:赶紧买点吃的去,别饿坏孩子。

“谢谢大爷。”

妇人攥着银子感激下跪,并将男孩一同拉拽要给灵郁布磕头道谢,被其扶起。

捕霸行善,亦不是一次两次,深得六扇门同僚赞誉。

一时间,街边十几个流民乞丐都围拢过来讨食,铁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碎银交给伙计道:赶紧给他们弄点吃的,包子,粥,蒸饼,炸糕多上点,不够一会再算银子。

伙计接过银子,不禁瞅了铁手,灵郁布两眼。

灵郁布厉声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是是……”伙计忙不迭将乞丐们引到一旁,给他们分发包子和大饼,还舀米粥,盛热汤给其充饥。

那群人饿了几天,前仆后继抢在一处。个个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能多拿些,多吃点。

灵郁布和铁手则进铺子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两碗素菜粥,一笼包子,一份煎白肠,一碟炒肺。

铁手望着店外抢食的乞丐,狼吞虎咽的场景,眉头不由一皱道:没想到太原城已是这般光景,河东路其他地方想必更加不济。

灵郁布道:我曾到过代州几个边境小城,情况很糟。十室空之七八,店铺无人经营,耕地荒废,牛羊罕迹。当地穷人难以度日,吃树皮,嚼草根,甚至还有刨坟食骨的事情发生,场面惨不忍睹。

铁手惊道:真有这般触目?

灵郁布道:皆因刘溪洞上任后,大肆搜刮民财,随意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攫取私利。更巧立名目,欺上瞒下,私自加税加赋,极尽压榨民膏,百姓深受其害,不堪重负。

铁手道:为何不上报朝廷,严办此等贪官?

灵郁布喝了口粥道:他先前有童贯仗势,后靠“隐相”撑腰,几次遭人弹劾,都被压了下来,故而越发张狂,变本加厉敛财。

铁手怒斥:童贯,梁师成乃巨奸佞臣,窃国首恶,不除则天下不宁,世道糜乱,苍生涂炭。

灵郁布道:可叹皇帝亲宵小,疏忠良,君臣穷奢极欲,声色犬马。官家一味听信谗言,不闻忠谏,下面群佞互相包庇,弄虚作假,巧舌抵诬,难以撼动。奸臣弄权,贪官当道,方使得国家动乱,社稷堪忧啊!

铁手默然不语,想了一会才说:有件事我没有对刘溪洞言明?

灵郁布迟疑一瞬,问:何事?

铁手轻声道:太原官府有内鬼!

“此话当真?”

铁手顿了顿,想了想,回答:当真。

灵郁布观察四周一圈,压低嗓门问:可知是谁?

铁手摇头道:不太确定,不过有个人选。

“谁?”

铁手用食指蘸了蘸粥汤,在桌面写了一个“刘”字。

灵郁布目亮如电,盯着桌面道:是他。

铁手继续小声说:我只是怀疑,尚未有实据。但无头军和金兵要攻打州府,若没有内应,短期是攻不克城坚墙高的太原城。所以内应定然是城内掌握重权,且能签发手令,调动兵马之人。乔通判回乡,刘溪洞没了掣肘,更方便他行事。

灵郁布抿紧嘴角,思忖一会道:不妙,先前我请求出兵剿匪,他总是推三阻四,已令我生疑。我料想他也许收了无头军的好处,才阳奉阴违,放任不管。你这么一说,若他与大自在天串通勾结,太原危矣。

铁手又道:刘溪洞有个外甥叫陶居然,在边关做兵马都监,手握军权镇守险隘。我恐他是同伙,引金人入关,河东必遭大难。

灵郁布惊醒道:陶居然乃一庸才尔,我曾书函呈交兵部,请命再选能臣担任此职,但未有回函。这等蠢货为将,即使不是内奸,金兵铁骑临关,照样是投降逃跑之辈,哪里能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刘溪洞虽嫌疑最大,但眼下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与他正面起冲突。”

灵郁布颔首道:嗯,说不定太原府有其他内应。此刻发难会打草惊蛇,那时敌在暗,我在明,形势于我不利,甚至会反咬一口,构陷我等罪名。唯有引蛇出洞,趁其不备,将敌人一网打尽。

铁手道:不错。后天中午,晋北镖局的刘传凤和大自在天会在晋祠见面,内鬼应该会一同露面,到时是下手的好机会。

灵郁布惊诧不已,窃声道:大自在天要来太原?

“是。”

灵郁布嘀咕道:后天中午,晋祠,那我们要抓紧准备了。

铁手肃然道:这场仗不好打。

灵郁布笑道:你我都是一路打硬仗,打过来的。

铁手沉声道:这次不同,我与大自在天交过手,他实力极强,武功在我之上。还有绝天道,玉观音,知天下三名高手助阵,此战凶险万分。另外,太原城一定有他们的人,潜伏暗处,这也十分棘手。

“大自在天果有这等实力?”

“绝对有,大意不得。”

灵郁布沉吟不语,眉头皱的更密,嘴角抿的更紧。连呼吸声都变得很粗重,摆在粥碗上的筷子随着他一吐一纳,来回滚动,却不掉下碗来。

他斗志已燃,战意遽强,豪气狂炽。

灵郁布已很少有这般战志,上回还要追溯至三年前。他力战方腊强助,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项温弓。

项温弓外号“万人屠”,是因为他真的杀过万人。

方腊盘踞东南六州五十二县,自称“圣公”,项温弓是其好友,替他大肆屠杀当地官吏、豪绅以及家眷,祸及不少无辜百姓。

那些人只是官吏,士绅府中的仆从,丫鬟,帮佣,长工,佃户,却均未幸免,一并遭到屠戮。

项温弓是杀人者,杀人犯,杀人狂,杀人疯子,杀人魔王。

他喜欢亲自动手行刑。

兵器是一把宽一丈二尺的砍刀,由于刀实在太宽大,像一道水闸门。

刀的名字叫:大铡卸。

项温弓用刀铡头颅,卸手足。有时刀挥动太猛,刀速太疾,宛如打开铁闸泄洪般汹涌澎湃,冲力难御,杀势难挡。

因为斩人太多,“大铡卸”不断变钝,只有不停磨刀,然后再继续屠杀。

越砍越磨,越磨越短,越短越砍。

最后他的刀面宽约一寸二分,刀也变成一把长剑。

项温弓亦练成一式“错杀一万,不留一人”的剑法。

杀了万人,以无数冤魂为代价,才顿悟的剑法。

他自命此一式剑法,已无敌于天下。

这样的魔王,激怒很多人。

方巨侠声称要诛杀此贼,龙放啸说要斩杀这个魔星,方振眉特意赶往江南寻他,温晚悬赏万金决心为民除害,诸葛先生更是派出四大名捕的追命,冷血去对付此人。

但“捕霸”抢先奔赴杭州,追踪七天七夜,击杀“万人屠”座下“江南十二神”。

在西湖畔,飞来峰顶,与项温弓苦战一天一夜,惊天动地震鬼神。

他几经险境且身负重伤,终于将项温弓击毙,立下不世功勋。

灵郁布此刻就有这样的豪壮,这样的胆魄。

不能匡扶正义,不能替民请命,不能为国除奸,还当什么捕快。

灵郁布眼神坚毅,神情坚定,语气坚决的说:我准备好了。

铁手露出笑容,并伸出手掌。

粗,且大的手。

“啪。”

灵郁布与铁手一记响亮的击掌,合击出三分正气,三分霸气,三分豪气,还有一分真英雄气。

他感到铁手的手很暖。

铁手体会到他掌很实。

倏地,灵郁布拍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脑子,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铁手不解,灵郁布道:我遇到沈虎禅了。

“你遇见我大师兄了?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灵郁布轻声道:小声点。他被人追杀,受了很重的伤。不过你放心,我拿“洛逝川”给他治伤,已无大碍。

铁手紧张的神情一舒,又问:他现在人呢?

灵郁布道:我让他来太原城找你。

铁手道:沈师兄要来这里?

“应该会来。”

“太好了。”

灵郁布继续说:他之前的几桩案子,我也留心查过,似乎不是他所为,而是遭人故意陷害。

铁手道:我一直就认为沈师兄绝计做不出那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灵郁布笑道:我也有同感。他这个人吧,还挺对我脾气的。

“能和“捕霸”脾气对路的人不多哦,恐怕数不满我一双手。”

灵郁布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突然,四五个府衙衙役勾肩搭背的进了食铺,引起了灵郁布的注意。

他猛的灵机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