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讶于凌影冽的到来,更惊讶于纳兰枫烬的昏迷,询问之下,整个帐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暗夜中,昏迷的纳兰枫烬突然惊醒了过来,她全身颤抖,踉跄起身,冲出帐外就跃上了马背,拍马绝尘而去。
凌影冽觉察到追了出去。
听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根本没睡着的众人痛楚地闭上了眼睛。
纳兰枫烬赶到南川城下的时候,抬头望去。
纳兰寒翌的尸身在大风中如断线的木偶无力摇晃,枯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眸再不见往昔风采。
南川城下,寒风萧瑟,风过,沙粒吹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城墙上的杜家军挺立于风下,驻守南川城坚若磐石。
而今西洲王尸身就在城墙上,更增强了他们取胜的信心。
却在这时,士兵们同时在风中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即便白日听来也令他们悚然而惊。
他们举目而望,只见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疯了一般由远及近迅速而来,眨眼间已到城下,却在靠近城墙的那一刻倏然停步。她高昂着头,痴望着城墙上的尸身,半晌都未动一分。
她面色苍白,神色凄厉,发髻散乱,衣衫随风张狂飞扬,大风吹开了她的头发,露出一张脸来,美得惊人!
这一刻,所有城墙上的士兵均看得怔住。
风中,她站得笔直,眼中只有被吊在城头随风无力摆荡的那具尸身,是他吗?为什么看不真切,她不相信。
他说过,祸害遗千年;
他说过,要死也定要死在她后面,因为要先看着她死;
他说过,即便是死也要死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又怎么会这般凄惨?
她不相信,她要上前看个真切。
呆滞半晌的守城参将,忽然发现那女子一纵跃起飞过了护城河,正如箭一般向城墙飞来,脑袋轰的一声,仓皇指着女子,大喊:“放箭!”
弓箭手被这声大喊震醒过来,慌忙举箭射向女子,一阵乱箭,生生将女子逼落到了城下。
城下,女子仰望着城墙上的尸身,身子晃了晃,虽未中箭却似已站立不稳。
她看清了,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一瞬间,她胸口似破了个洞,空荡荡的,再也补不全。
她再一次不顾一切地飞身而上,却又是一排密密麻麻的箭挡住了她的去路,将她逼退。手臂被箭头擦伤流出血来,她似毫无所觉,一抬头,再次冲向城墙。
守城参将被城下女子的疯狂模样惊住,调派了更多的弓箭手上了城墙。片刻,已有百只箭羽同时对准了城下女子。
她再次跌下城墙,一支箭插在她的肩头,她却不管不顾,望着城墙上的尸身和无数瞄准自己的刺目箭头,忽然仰天嘶喊:“杜雨泽。。。”
却在这时,得到奏报的泽王杜雨泽大步登上了城墙,他的脚步有些凌乱,守城参将看到他刚要躬身行礼,却已被推倒在一旁。他一眼看清城下女子,似猛地一震,一挥手大声道:“全都住手!”
城墙上的弓箭手听令,均放下了手中指向女子的箭。
城下女子伫立在风中,单薄的身子踉跄摇晃,似已站立不稳,肩头和手臂的鲜血染红了白衣,刺目鲜明。
她似控诉似埋怨似痛恨,指着城墙上的杜雨泽,一字一句道:“他已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折辱他?他虽是你的敌人,却也是我们的同窗啊!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纵然死了。。。”说到此处,已嘶哑不成言。
她忽然跪了下来,向杜雨泽磕下头去,他听到她嘶哑的声音,“杜雨泽,把他的尸身给我!杜雨泽,我求你,我求你!”每说一个“求”字便磕一次头,每磕一次头便说一个“求”字。
隐约间似有什么在这一刻崩塌,她从未求过自己,也从未这般求过任何人,她的骄傲即便面对他另娶她人时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他知道她有多骄傲,可如今却为了纳兰寒翌这般恳求着他。
原来,她心里最在意的是纳兰寒翌,是纳兰寒翌啊!想到此,嫉妒啃噬着他的心,一寸一寸,令他失去理智几近疯狂。
杜之林已认出了城下之人,见杜雨泽此刻神色彷徨,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城下女子一声声哀求,求的是敌军西洲王的尸身,毁的却是一直以来因她而痛苦,不停折磨自己的王上。
这一刻,杜之林的恨意达到极致,转身便对城下女子大声道:“城下妖妇,西洲王已死在我王上手中,你此来不过是自寻死路,想要西洲王尸身。。。”他的话尚未说完,已被杜雨泽一掌打飞出去,撞在身后城墙之上,口吐鲜血不止。
城墙上一阵慌乱,杜雨泽狠戾地看向杜之林,却见杜之林在笑。
杜之林挣扎着爬起身来,似笑似哭道:“王上,为了杜家,为了这些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南川所有的族人,此刻断不能心软。请王上三思!就算此刻你将杜之林打死,杜之林也断不能让王上因她而一时心软,毁了王上大业!”
杜之林匍匐在地,因身受重伤而口吐鲜血抽搐不已,却仍坚持着一寸一寸爬到了杜雨泽脚下,死死地抱住,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守城参将单膝跪下,重重道:“王上英明,西洲王尸身断不能在此时归还。”
城墙上的士兵一瞬间也跪下齐声道:“王上英明。”
这时,泽王妃吕嫣然与其他闻讯赶来的众位将军也上了城墙,吕嫣然看了一眼城下女子,但俯身跪拜下来,掷地有声地恳切道:“王上,纳兰寒翌尸身是打击西洲军最有利的一招,如今西洲军,天都军三十万兵马即将兵临城下,为王上大业,为杜氏一族,为众位为王上拼战沙场的将士,望王上以大局为重,断不能将尸身给了那人!”
其余众将也纷纷跪下请命。
吕嫣然又道:“如今的他们是真的亲兄妹,她如今不顾生死也想要回纳兰寒翌尸身,心里早没当年对王上的情分了,王上断不可为了某日旧情,不顾大局,请王上三思!”
杜雨泽眼中的疯狂一寸寸暗了下来,直到沉寂为一潭死水。
城下,一声妖妇,早已喊醒了纳兰枫烬。
她缓缓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挺立于风中,却仍显得那般单薄而无助。
听清了城墙上所有人的话,她蓦地狂笑起来,大声道:“杜雨泽,还记得吗?沧澜湖畔,我们曾一同承诺过,要记得那日的日出,若谁死了,那么活着的人就要替死了的人记得。杜雨泽,杜雨泽!你听着,翌死了,我死了,你就要替我们记得,那是誓言,终身不能悔改!”言罢,她再次冲向了城墙上的尸身,义无反顾不死不罢休。
望向再次飞向城墙的她,杜雨泽目光痛得瑟缩,一把取过了自己的黑白羽翎箭,断了箭头,搭了弓上,拉满,三只无头箭同时朝她的方向射出。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她一箭都没有躲,三支箭带着莫大的劲力毫不留情地射入了她体内。
还记得他们亲手盖的小屋前,他能同时射三箭时的兴奋与她的手舞足蹈。彼时,他在她眼中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雨泽。她为他骄傲,为他而觉得幸福。他说:当初在书院的比试,若再来一次他必然能赢。她听后不仅不生气还替他开心,内心还暗自藏了几分得意自豪,因为他是她的雨泽。因为他说,他是为了她而苦练,因为那样才能保护她。
眼见她一箭都不躲避,生生受了他三箭,重重地跌落出去,在地上拖出数丈血迹,直到撞到巨石上方才止住去势,再无飞上城墙之力。他闭上了眼睛,生生断了手中的弓和箭筒中所有的黑白羽翎箭,箭尖刺破了手掌,满手的鲜血也察觉不到疼痛,直到全部断了,弃于地上。
从此,他再不用箭。
她仰躺在巨石上,鲜血从嘴角溢出,身上的箭伤是那么的痛,痛得她只看到满眼刺目的红。
她想要坐直身体,却一次次力不从心地倒下,她想笑,出口却变成了咳嗽。她抬起手臂,握住了胸口那只黑白羽翎箭的箭尾猛地拔出,喷涌而出的鲜血染尽了衣衫,绘成了忘不去的恨。
他闭上眼,压下口中的血腥之气,转身踉跄的跌倒。
若不是你心中最爱,那便恨吧。他如此告诉自己,却只觉眼前一黑。有人过来搀扶,却被他狠狠推开,却再也压不住口中的血腥之气,生生吐出口血来。
旁边有人惊恐地叫了声,“王上。”
他抬眼道:“无碍。”推开参将,正欲起步。
却在这时,突听城墙上吕嫣然大声道:“弓箭手准备!”他一怔,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骤然袭来,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吕嫣然似用了全身力气喊道:“放箭!”
一瞬间,他停了心跳,“不要”二字惊颤地脱口而出,无力又惶恐,轻易便被离弦的箭声淹没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