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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出幽州。

沿运河南下,一路上武怀玉并没有半点憋屈怨言,反而有种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的畅快感。

皇帝终于放他走了。

这风吹在脸上都感觉是自由的,空气都带着香甜。

“阿郎,我们为何不坐船,又快又舒服。”侍从武平安说道,这个年轻的骑士是武家的家生子,因从小聪明伶俐,被选中培养。学文习武,如今十六,却也高大威猛,弓马娴熟。

“这秋高气爽的,骑马也不错。”

从幽州南下,有大运河水路,沿途也还有水驿站,有驿船。

但武怀玉还是直接骑马出幽州。

转眼间,幽州城就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地平线。

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

在一处林地里休息,烧壶水煮壶茶。

砖茶加入盐、奶酪等,以前武怀玉是不太喜欢这种茶的,但在外的时候,这种茶却是可以很好的补充体力和精神。

尤其是剧烈运动大量出汗以后,来一杯加盐加糖加奶的浓茶,疲劳一扫而光。

今天的茶都感觉格外的香甜浓郁。

武平安凑到怀玉旁边,小声抱怨,“我实在想不明白,阿郎如此劳苦功高,居然还被罢相贬官,实在没天理。”

对这个耿直的小子,武怀玉笑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小子别胡言乱语。”

“可凭什么啊?都说奖过罚过,哪里有功反倒受罚贬官的。”

“你小子懂什么。”他摇了摇头,

李世民这个时候放他离开吕宋,确实是还不错了,想想刘洎,想想张亮,那可是没命了的。

这几年皇帝一直想把他按在眼皮底下看着,就是对他一直不太放心。如今皇帝身体不好,借着这次痈疽提前来个清洗,

最终皇帝只是杀了刘洎,却让武怀玉回吕宋,估计也是有过一番纠结的,放了,有可能是个隐患,但念在这些年的功勋,皇帝也没忍下手。

武怀玉很痛快的离开,没半点犹豫,他担心要是自己犹豫,可能就会让李世民痛下杀心。

“其实你别要只看着眼前,你想想我为陛下效力这十八年来,也是收获极多。”

十八年前,武怀玉从终南山下来,

一个刚下山的年轻道士,

武家也仅是个元从禁军里的小军官家族,老武还已致仕,怀义也不过刚授个队头。

而如今呢,

武家都已经成为新兴的豪门,成了一个新晋的门阀。

他固然为大唐贡献许多,可皇帝也确实没亏待过他,换成其它朝代其它皇帝,他这样出身的人,可未必能有如今的地位。

再者说,

急啥啊。

皇帝还不到五十,但身体垮了,顶多还有十年寿。

而十年后,武怀玉都还才四十几,那个时候太子继承皇位,那可是他的学生,以他跟承乾的关系,他就算不回朝复相,

那在新朝的影响力也不用说,

武怀玉自然没有什么谋朝篡位的野心贪念,但好不容易挣下的这家业,当然也想保住。

甚至让武家更进一步,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时候离开,反而是好事,这意味着终于全身而退。

李世民让长孙无忌去扬州,估计也是想让他有个善终的,而李绩,是皇帝留给承乾的宰相。

也是未来军方的一个代表。

李绩出自瓦岗嫡系,不是核心的关陇派出身,但李绩的这个山头,因为贞观朝一直被打压着,所以实力并不算强,反而远不如武怀玉秦琼程咬金的这个瓦岗旁系。

武怀玉现在只是离开中枢,又没有被清算,丝毫不用担心,反而得庆幸终于能从这个烂泥潭先跳出来。

皇帝老了,或者说皇帝还年轻,但身体要不行了,所以皇帝如今开始在为太子铺路,做一些事。

不是皇帝老糊涂了,这只是一个父亲,一个皇帝,为儿子,为新皇该做的事,虽然有些事很黑暗,很狠辣,但心不稳,江山不稳。

心不狠,太子将来可能就无法掌控朝廷。

“阿郎,真要把全家都迁往吕宋啊?长安多繁华啊,吕宋真没啥好的,跟个岭南乡下似的,那吕宋城都还没广州下面一个小县城好,又热,蚊子又多,又易得疟疾,

还有那飓风,一年得好多次,每次一来,房屋都给吹跑,然后暴雨、洪水,海水倒灌······”

武平安也是跟着武怀玉在吕宋呆过不少时间的,这个关中娃一点都不适应吕宋,

“吕宋没有春夏秋冬,只有雨季旱季,咱们中原五到十月,那都是雨季,这雨说来就来,一会太阳一会雨的。到了十月到来年五月,又尽是旱季,十月到一月稍凉爽点,那二月到四月,又热又闷,皮都晒脱几层······”

武怀玉没想到这小子嘴这么能说,他在吕宋前前后后算来也呆了起码得有一两年时间,可这小子却是一点都不习惯也不喜欢吕宋。

现在听说武家要迁去吕宋,不由的抱怨起来。

甚至说朝廷这是把武家流放了。

“流放你个头啊,”

此时的吕宋正是旱季中的凉爽季,是一年中最舒适宜人的,不那么热也没那么闷,甚至也没有那么多台风,连蚂蚁蟑螂这些都少见。

对于武怀玉来说,

他是很愿意带着一家人前往吕宋安居的,这样皇帝也放心。

不过武家也不是全都走,

怀义怀良等兄弟姐妹们也都还是留在长安的,

就连老武肯定也是会继续留在三原龙桥乡下,他都要八十了,肯定也不愿意一把年纪还飘洋过海,

武怀玉家,结婚的儿女也都会留下来,而这一两年要结婚的,也就暂时不带去吕宋。

武家又不是真的抄家流放,

只是免去宰相而已,他仍还是太尉,身上仍还有个吕宋观风使的衔。

武家在长安在中原的这些家业,都还在。

老大承嗣仍做他的洛阳令,老二承业继续做他的千牛备身百骑校尉。

除了老三承志这些年本就在吕宋,怀玉诸子,从老大到老八,七个儿子还是仍留在中原的,

低调个几年也好,

最多十年,等李世民驾崩,一切就好了。

“平安啊,你要是不想去吕宋也没关系,我给你安排,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

怀玉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加盐加糖加奶的砖茶,味道确实很浓厚,但也确实很提精神。

武怀玉从不吝惜提携身边的人,不管是家中奴仆,还是庄园的部曲、佃户,又或是武家商铺作坊的,

只要是表现足够好的,都能获得提携的机会。

而这些人,对武家的回报也是很大的。

“阿郎,我能留在中原吗,我是真不习惯吕宋的天气,”

“那就留下吧。”武怀玉不介意他想留下,他知道武平安挺孝顺的孩子,家中父母兄弟姐妹都在长安,他也刚娶妻生子。

武平安是武家家生奴出身,他的父母也是武家奴隶,虽说后来表现不错,早获得了放免,一免为部曲,二免为良人,

如今也都是良人身份,他爹还成了武家一个田庄的庄头管事,他兄弟也都在武家做着差事,已经属于混的不错的了。

而像武平安,现在能跟随在武怀玉身边,那也是很不一般的。

“你想去军中,还是打算在地方衙门?”怀玉又问。

“全凭阿郎安排,”

“你这次参与东征,也是得到了勋赏,可以先给你谋个杂任。”

立功得勋,并不能直接当官,还得先番上几年攒够资历后,才能参加考试,通过后获得散官身份,散官再继续番上累积资历,再考上才有资格授官。

除非如薛仁贵王方翼等那些猛人一样,战场上万里挑一,直接就能立大功得授官职,但这种属于特例。

但有了勋官后,就算不能直接授官,但谋个杂任却是没问题的。

一个县,流内官也就县令县丞主簿县尉教授这几人,

而杂任,基本上就是流外吏了,诸如录事、府、史、佐、市令、市丞、计史、仓史、仓督、里正、坊正等。

还有杂职,就是执刀、典狱、问事、白直四大类。

简单的分,杂任大都是多职,杂职则多是武职,类似三班班头、牢头等就是杂职。

清白良人,又有勋官在身,安排个杂任杂职还是比较容易的。

大唐一个上县,一般流内官也才五个,但杂任有近百个,杂职也有五十多个,这样才能将一个万户以上的县正常运转起来。

再加上大量的色役等,一个县的核心事务是人口和土地最重要,而税赋又是重中之重,

而万年县做为京师长安城二县之一,缉贼捕盗维持治好,也是他们的一个重要职责。

别的县,一个县就两曹或三曹,长安万年两县,却是有六曹,不仅六曹齐备,而且还有六个县尉,有一个县尉就专管捕贼。

万年县实际管理治安这块的,就是六尉中的一名分管法曹的县尉主管,下面有法曹相关人员,从司法参军,再到司法佐、史,再往下就是不良人、里正、防丁、不良人这些了。

万年县的司法参军也是官,但京县以外的县,县尉之下都是吏。

武怀玉现在能给武平安直接安排一个司法史。

官有定员,职有专任。

如果说万年县分管法曹的县尉相当于副县长,那司法参军就是警察局长,下面的几个佐和史,就是科长副科长了。

至于再往下的不良帅,那就是辅警队长。

典狱那是监狱长,执刀、问事、白直,这些也都是各管一块的队长。

长安和万年县,法曹都有五个司法佐,十个司法史,人员配置较多。

武怀玉给武平安安排一个司法佐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能做万年县司法佐吗,若是畿县司法佐也勉强吧?”武平安有些意外。

三原、咸阳这样的畿县,县尉只有两人,司法佐四人,史八人。

万年县的司法佐,仍是流外吏没有品级,但毕竟是京县,这司法佐手头的权力挺大。

五佐十史,那也都是有身份的。

“你总不会想去当个不良帅吧?那等不良脊烂可远不如司法佐。”

不良帅别看听着好像挺威风的,但实际上地位很低,整天在街面上跑,手底下管一群不良人,其实就是个一群协警辅警,这些都是些滚刀肉,又是地方衙门不可或缺的一群人。

但干了这个,可就没啥上升机会了,一辈子在这街面上跑。

而相比之下,司法佐、史这些杂任,在唐初却是有机会通过流外铨考试,获得升迁的,运气好,就有升入流内。

流外吏升上去的官员,在唐初占比还不小,反正比科举录取的官员多的多。

对于一个家生奴仆出身的武平安来说,这次东征虽获得了几转勋,但距离做官还远着。

能有个机会进万年县衙,直接就从司法佐干起,这已经有点一步登天了。

想当年武怀玉自己还是从三原县的捉钱令史干起的,他那个还属于编外的临时工,比起万年法佐差太多。

“好好干,京师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只要你有本事,干出成绩来,不会埋没你的。”

武怀玉拍了拍他肩膀,

武平安激动的感谢。

武怀玉继续喝茶,他虽马上要去吕宋了,可能得呆上十年甚至更久,但他并不会因此就对中原的事不管不顾了。

给武平安送进万年县做个司法佐,不过是个随手的事,但这个小吏职位,手头却是有不少实权的,

这样的安排多一些,也能起到不少作用。

一驿过一驿,

武怀玉也就用了半个月时间,便从幽州回到了长安,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

樊玄符一众家人都来迎接,武怀玉要回来的信早就提前数天送到。

“接到你的信后,我便开始安排家里准备,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动身南下吕宋,”

对于全家要迁去吕宋这事,樊玄符并没有什么不愿意。

一家人聊了会,怀玉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惫。

樊玄符亲自替他搓背洗头,怀玉享受着妻子的温柔,一边跟她把事情原委说明。

“那倒确实也是好事,省的在长安总是不踏实。”

玄符这时才知道,皇帝在幽州杀了刘洎和张亮两宰相,又贬了萧瑀杨师道,还有武怀玉、长孙无忌、李绩五位宰相,

“平平安安就好,”

“嗯,这一去,可能就再不回长安了。”

“那也没事,阿郎在哪,我们便跟去哪。”

“那大郎他们留下来,没事吧?”

怀玉捏了她一把,“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大郎不也是陛下女婿么,”

樊玄符趴在他背上,“润娘要是知晓咱家搬去吕宋,应当是最高兴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