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地凝视那沾着鲜血的树干,艾慈双腿一软,径直栽倒在地。
“温妮,温妮……”
她无力瘫坐,轻声呼唤孙女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沙哑…无声,便痴痴望着洒落的花朵。
“奶奶快看,七色花!”
“这朵是爸爸的,这朵是妈妈的,这朵是西格莉姐姐的,这朵是菲利希亚姐姐的……哇,这朵居然有八种颜色,奶奶,这朵送给你!”
“嗯,我一定会乖乖躲着,等奶奶回来找我……奶奶,你要快点回来啊!”
我要快点回来!
温妮的话回荡在艾慈心中,哪怕被猎人所救,死里逃生,她来不及喜悦,便匆匆赶来。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温妮,你在哪?
艾慈抬起头,无助地四处张望。此刻,她全然不知自己该寻找什么。
她不过是早已退休的命运修女,面对茂盛密林,看不出任何有效的线索。
她只能求助地看向一旁静默着的猎人……寻求帮助,这是艾慈唯一能做的。
冷静,缜密,耐心,细心,从出生起,科里克便注定成为命运的猎人。
猎人是个冰冷的职业,从命音响起的那一天,科里克就开始与血腥为伍。
五年的训练,“故事”结束。完成使命的旅途中,他杀了很多,也救了不少。
遵从内心的选择,科里克决定继续当猎人,浪迹与山野丛林间。
凑巧,今天他路过这片“彩霞森林”,从狼群手中救下了艾慈。
听闻“彩霞森林”并不是个危险的地方,为何会遇到这种规模的狼群?
稍微看了一下狼的尸体,确实不是本地狼,虽然不清楚它们的最终目的及迁徙的理由,但可以从毛色及特征推断,它们来自北方“覆雪荒原”的灰首白尾狼。
它们的种族向来群居,哪怕迁徙,也是上百个体汇聚的集体活动。这只有十几只,可能只是它们走失的一小部分。
那剩下的呢?
或许它们就在附近?
这不安全!
科里克的猎人直觉在发挥作用,他的天命职业“巨物猎人”给予了他“永远不会被比自己体型小的动物杀死”的命运,使他对狼这些中小型猎物无所畏惧。
可现在,科里克并非独自一人,他身旁是刚刚失去至亲的年迈夫人,他还没有自大到在上百头狼的围攻下保护艾慈。
“这位夫人,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唉…无论如何,我们该走了。”
艾慈的目光是那样无助,绝望,被这样一位老人注视,哪怕像科里克这样的“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动容。
科里克不是第一次救人,无法像对待他人那样打晕带走艾慈。
艾慈不是游戏中队友寄了,还要赖着不走接着送的憨批。也并非见不到尸体等于无伤,等会一打一百顺带把莫名其妙消失的队友救了的主角。
科里克从这位手无寸铁的老人眼中看见了死志,她并非还未能接受亲人的逝去,而是把这件“悲痛的意外”归功成了自己的错。
那么,打晕她强行带走,难道她不会自己再回来吗?
没用的。
“这位先生,很抱歉现在才和您说谢谢,我想一个人静静,好吗?”
沙哑的喉咙小声道谢,艾慈勉强对恩人挤出个微笑。
不可以!
科里克见过这种状态,那是他在“雪覆荒原”的经历。
当时,他们近乎弹尽粮绝,一位精神崩溃的队友说出了类似的话。
他们团队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位友人便把刀刺入自己的心脏……
这类话语,便是生命消逝前的遗言……
科里克紧紧盯着艾慈,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主动结束她的命。
他连不可以的不敢回答,任何话语都有可能刺激她七分八裂的心。可继续这样沉默,也不行。
“等等,这有条脚印,看上去……应该是小女孩的脚印!”
科里克指向一处,对艾慈大叫。
“真的吗?在哪!”
顾不上全力奔跑后的腿软,艾慈站都站不起来,却身一转,双手撑地,开始向科里克手指着的方向爬去。
科里克连忙上前搀扶,二人铿铿锵锵来到小道旁。
“在哪?在哪?”
艾慈不断念叨,这不存在的温妮脚印,便是她生命最后的希望。
“看,在这。”
科里克搀扶着艾慈坐下,往她身旁一指,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粉末。把粉末倒出一些,散在路上,一个浅显的不规则椭圆逐渐显现。
“这是我们猎人用来追踪的道具,只要在脚印痕迹上撒一些粉末,便可让它更加清晰。”
科里克向艾慈解释,这个倒是真的,一般猎人会向道具流女巫购买。
一个强大的狩猎小队,并不一定只有猎人这一种职业。越是强大的猎物,需要的配合职业越多,一般职业包括猎人,骑士,战士,牧师,弓手,守护者,魔法师,探险家……
其中,猎人和探险家一般作为小队核心,能感知脚印这样不明显的事物。狩猎过程,找猎物大部分时候要比打猎物长久。
而显印粉,则是让普通人能明显看到脚印的道具。
这样,你就能跟绕了几圈的队友解释:看,不是我带错路,是猎物跑太快了。
“温妮,我的温妮。”
艾慈颤抖地抚摸着脚印,巨大的绝望与希望的双重打击加上奔跑的疲惫,让她直接晕了过去。
科里克没有上前搀扶,只是蹲下,轻轻把艾慈的手拿开,擦去那三天前的马蹄铁印。
又缓缓起身,遗憾地看向右方,慢慢走去。
扒开杂草树丛,真相在超强的视觉与嗅觉下大白。顺着常人看不见的血迹追踪,直至两百米外。
由被鲜血浸染的破碎花瓣组成的地毯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静静躺着,右手紧握一朵由八种颜色组成的花……
……
“真相你可千万别告诉婆婆,我们向科里克叔叔保证过绝对不告诉别人的,千万不要说哦!……从那以后,婆婆时不时会从山里捡回些孩子,对我们说这是温妮。其中,甚至还有男孩哦~”
西格莉开了个玩笑,似乎想打破悲伤结局所凝聚的悲伤氛围。她又努力想露出笑容,可惜失败了,变成了别扭的强颜欢笑。
确实,这确实本应是一件好笑的事,薇薇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悲凉,这正是一个人疯狂的开始。
“温妮”,它从一个人名,变成了一个寄托,一个钓着绝望老人,使其不至于自寻死路的虚假希望。
这件事她会保密,她知道这对艾慈奶奶不公平,只因生命胜于一切。
点了点头,薇薇对保密条例表示答应,西格莉的开心地继续说。
“其实啊,大部分是来观光旅游时走失的孩子,用不了几天,他们父母便会按婆婆留下的魔法记号寻来,领自己的孩子回去……”
“记号?有温妮的照片吗?或是那种能把人面容留住的东西…画也行。”
这并不是薇薇认知中的中世纪,她也不确定有没有照片这个概念。而画,几乎从原始时代便开始留存。
“有照片,我拿给你。”
真是个预料之中的回答。
所以这到底是哪啊?
西格莉走向梳妆台,从抽屉里拿出照片,递给薇薇。
照片中,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站在草地上,微笑对着镜头。
亚麻色头发,宝蓝色眼睛,很可爱的一个女孩。
可这跟薇薇黑发黑瞳完全不同。
认错?根本不可能。
果然,事实如薇薇所想那般。
世界上已没有了温妮,可在婆婆眼里,所有女孩都是温妮。
艾慈的慈爱面向世间的孩子,她在寻找自己的救赎,寻找愿意成为她孙女的人。
她找到了吗?
薇薇不知道这个城堡是否有其他人,如果有,那她是几号温妮?
“刚刚你说大部分是走失的,被父母领回去了,那剩下的小部分呢?”
“剩下的,便是战争遗孤,是远道而来的逃难者。”
“战争遗孤?附近在打仗?”
西格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并不是附近,而是全世界,一个可怕的魔王在向世界宣战。”
……这个剧本有点眼熟。
仿佛昨天才看到过。
这会不会和她的噩梦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魔王,是指桃心公主?”
薇薇有些小激动,零零散散的碎片慢慢拼接,一个完整的故事终于浮现冰山一角。
西格莉有些惊讶,看来是对薇薇知道这个名字感到意外,还是点了点头。
她看向远方,表露出怀念,接着无尽的惋惜。
“……这是一个可怜小女孩的名字。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喜欢躲着姐姐身后害羞女孩,而是整个童话境历史上第三位对世界发起宣战的——‘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