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筹划这一场五岳并派,原拟办得庄严隆重,好教天下英雄齐生敬畏之心,不料斜刺里突然钻出来这六个惫懒的家伙,插科打诨,将一个盛大的典礼搞得好似一场儿戏,心下恼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是他乃华山之主,又不好随便发作,因此只得强按下心头的火气,暗暗打定了主意:“待大事告成之后,若不杀了这六个无赖,我便不姓岳。”
正当群雄哈哈大笑之际,桃实仙却是突然放声大哭,叫道:“不行,不行!咱们兄弟自出娘胎以来,一向寸步不离,这一做五岳派掌门,从此便要各奔东西,那可不行,万万的不干。”
他哭得情意真切,恰似五岳派掌门名位已定,他六兄弟已然面临生离死别之境了。
桃干仙见状,连忙上前安慰道:“六弟无须烦恼,咱们六人是不能分开的,兄弟固然舍不得,做哥哥的也是舍不得,但既然众望所归,这五岳派掌门又非得咱们六兄弟来做不可,为今之计,我们也只好反对五岳派合而为一了。”
桃根仙等五人闻言,连连点头,齐声道:“对,对,五岳剑派一如现状,并他作甚?”
桃实仙闻言,立时破涕为笑道:“就算真的要并,也得五岳派中将来有了一位大英雄大豪杰,比我六兄弟见识更高,武功更强,也如我六兄弟这般的众望所归,有这样的人来做掌门,那时再并也不迟。”
岳不群眼见再与这六个家伙纠缠下去,只有越闹越糟,须得想出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截断他们的话题,经过片刻的沉思之后,他当下朗声说道:“恒山派的掌门,到底是你们六位大英雄呢,还是另有其人?恒山派的事,你们六位大英雄作得了主呢,还是作不了主?”
桃枝仙闻言,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们六位大英雄要当恒山派掌门,本来也无不可,但想到华山派掌门是你岳老弟,我们六人一当恒山掌门,便得和你姓岳的相提并论,未免有点,嘿嘿,这个那个”
桃花仙说话时挤眉弄眼,看得众人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听他朗声说道:“和他相提并论,我们六位大英雄当然是大失身分,因此这恒山派掌门人之位,只好请令狐冲来勉为其难了。”
岳不群被气得七窍生烟,冷冷的看向令狐冲,道:“令狐掌门,你执掌恒山派门户,于贵派门下却不好生约束,任由他们在天下英雄面前胡说八道,出丑露乖。”
令狐冲尴尬一笑,本能的便要向岳不群躬身行礼,若他一旦这么做了,落在群雄眼中,怕是要落了恒山派的威名。
正踌躇间,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十分粗豪的声音:“这六位桃兄说话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却不是瞎造谣言之人,他们转述恒山派先掌门定闲师太的遗言,自当比外人的胡说八道更靠得住些。”
令狐冲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循声望去,却见说话之人乃是余庆,他默默的与高欢交换了一个眼神,高欢分明从令狐冲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哀求。
高欢无语的撇了撇嘴,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存着要维护岳不群的心思。”
高欢默默的移开目光,并未做出丝毫的回应。
岳不群见令狐冲不肯出来帮自己说话,当即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五岳剑派今日并派,贵派想必是要独持异议了?”
令狐冲见岳不群动了真火,于是连连摇头,当即表明心迹道:“师父在上,徒儿岂敢有不敬之礼?在下今日虽已另归别派,却也不敢忘了昔日恩师的教诲。”
令狐冲说着,忽然发出一声轻叹,道:“我恒山派愿与华山派并肩携手,协力同心。”
岳不群闻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华山创派二百余年,中间曾有气宗、剑宗之争,众位武林前辈都知道的,在下念及当日两宗自相残杀的惨状,至今兀自不寒而栗”
令狐冲闻言,不禁皱眉想到:“师父曾说,华山气剑二宗之争,是本派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为什么他此刻却当着天下英雄公然谈论?”
又听得岳不群语声尖锐,声传数里,每说一句话,远处均有回音,心想:“师父修习‘紫霞神功’,又到了更高的境界,说话声音,内力的运用,都跟从前不同了。”
岳不群继续说道:“因此在下深觉武林中的宗派门户,分不如合,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斗殴,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无门户宗派之别,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么种种流血惨剧,十成中至少可以减去九成,英雄豪杰不致盛年丧命,世上也少了许许多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
他这番话中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情,极大多数人都不禁点头。
有人低声说道:“华山岳不群人称‘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深具仁者之心。”
方证大师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岳居士这番言语,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这般想法,天下的腥风血雨,刀兵纷争,便都泯于无形了。”
岳不群微微一笑,道:“大师过奖了,在下的一些浅见,少林寺历代高僧大德,自然早已想到过。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只需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识之士,自当闻风响应,千百年来必能有所建树,固然各家各派武功源流不同,修习之法大异,要武学之士不分门户派别,那是谈何容易?但‘君子和而不同’,武功尽可不同,却大可和和气气,可直至今日,江湖上仍是派别众多,或明争,或暗斗,无数心血性命都徒耗费于无谓的意气之争,既然历来高明之士,都知门户派别的纷歧大有祸害,为什么不能痛下决心予以消除?在下大惑不解,于此事苦思多年,直至前几日,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在,此事关系到武林全体同道的生死祸福,在下不敢自秘,谨提出请各位指教。”
群雄纷纷七嘴八舌的说道:“请说,请说。”
“岳先生的见地,定然是极高明的。”
“不知到底是甚么原因?”
“要清除门户派别之见,那可真是难于登天了!”
岳不群笑呵呵的压了压手,道:“在下潜心思索,发觉其中道理,原来在于一个‘急’字与‘渐’字的差别,历来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门户派别,往往操之过急,要一举而将天下所有宗派门户之间的界限尽数消除,殊不知积重难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数十,小者过千,各个门户都有数十年乃至千百年的传承,要一举消而除之,确是难于登天。”
江湖海沉声问道:“以岳先生的高见,要消除宗派门户之别,那是绝不可能了?如此说来,岂不令人失望?”
岳不群摇了摇头,道:“虽然艰难万分,却也并非绝无可能,在下适才言道,其间差别,在于缓急之不同,常言道,欲速则不达。只须方针一变,天下同道协力以赴,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决无不成之理。”
江湖海无语的摇了摇头,叹道:“五十年、一百年,这里的英雄好汉,十之八九是尸骨已寒了。”
岳不群道:“吾辈只须尽力,事功是否成于我手,却也不必过多计较,所谓前人种树后人凉,咱们只是种树,让后人得享清凉之福,岂非美事?再说,五十年、一百年,乃是期于大成,若说小有成就,则十年八年之间,也已颇有足观。
我等眼前所行,便是大有福于江湖同道的美事,咱们要一举而泯灭门户宗派之见,自是无法办到的,但各家各派如择地域相近,武功相似,又或相互交好,先行尽量合并,则十年八年之内,门户宗派便可减少一大半,咱们五岳剑派合成五岳派,就可为各家各派树一范例,成为武林中千古艳称的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