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笔翁仍旧挂念着那幅张旭的《率意帖》,于是笑呵呵的对向问天说道:“童兄,请你再将那帖给我瞧瞧。”
向问天微微一笑,道:“只等大庄主胜了我这风兄弟,此帖便归三庄主所有,纵然看上三天三夜,也由得你了。”
秃笔翁点了点头,道:“届时我定要连看七日七夜!”
向问天被他这副率直的模样逗得哈哈一笑,道:“好,便连看七日七夜。”
秃笔翁心痒难搔,侧头看向黑白子,道:“二哥,我去请大哥出手,好不好?”
黑白子略一沉吟,遂缓缓开口道:“你二人在这里陪客,我去跟大哥说。”
黑白子说罢,向高欢三人告了声罪,遂转身向后宅走去。
丹青生见状,连忙招呼高欢道:“风兄弟,咱们喝酒。唉,这坛酒可着实被三哥给糟蹋了不少。”
秃笔翁闻言,顿时沉下脸来,怒道:“什么糟蹋了不少?你这酒喝入肚中,化尿拉出,哪及我粉壁留书,万古不朽?酒以书传,千载之下,有人看到我的书法,才知世上有过你这坛tLF红酒。”
丹青生举起酒杯,向着墙壁,阴阳怪气的说道:“墙壁啊墙壁,你生而有幸,能尝到四太爷手酿的美酒,纵然没有我三哥在你脸上写字,你……你……你也万古不朽了。”
高欢不想加入到二人的话题之中,于是便笑呵呵的与向问天和余庆举杯小酌了起来。
良久之后。
黑白子去而复返,对高欢说道:“风兄,我大哥有请,请移步随我来。”
说着,笑呵呵的对向问天说道:“童兄便在这里再喝几杯如何?”
向问天一怔,迟疑道:“这个……”
眼见黑白子全无邀请自己之意,总不能厚着脸皮硬跟着去吧?
向问天发出一声轻叹,道:“在下无缘拜见大庄主,实是终身之憾。”
黑白子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微微一笑,道:“童兄请勿见怪。我大哥隐居已久,向来不见外客,只是听闻风兄武艺绝伦,心生仰慕,这才邀请一见,可决不敢对童兄有不敬之意。”
向问天微微一笑,道:“岂敢,岂敢。”
高欢将长剑交给施令威,随黑白子走出棋室,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前,月洞门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致苍劲,显然是出自秃笔翁的手笔。
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姗姗,花径鹅卵石上生满青苔,显得平素少有人行。
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四下里阴沉沉的。
黑白子轻轻推开屋门,低声道:“请进。”
高欢甫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檀香。
黑白子轻声说道:“大哥,风少侠来了。”
黑白子话音落后,内室走出一名老者,他默默的在高欢的身上打量了一番,遂笑呵呵的拱了拱手,道:“风少侠驾临敝庄,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高欢见这老者六十来岁的年纪,骨瘦如柴,脸上肌肉都凹了进去,直如一具骷髅,双目却炯炯有神,于是连忙上前与之见礼,道:“晚辈来得冒昧,请前辈恕罪。”
老者摆了摆手,道:“好说,好说。”
黑白子主动为高欢介绍起了老者的身份,道:“我大哥道号黄钟公,风少侠想必早已知闻。”
高欢点了点头,道:“久仰四位庄主的大名,今日拜见清颜,实乃三生有幸。”
黄钟公微微一笑,道:“听说风少侠是华山派前辈风老先生的传人,剑法如神。老朽对风先生的为人和武功向来是十分仰慕的,只可惜缘悭一面,前些时江湖之间传闻,说道风老先生已经仙去,老朽甚是悼惜,今日得见风老先生的嫡系传人,也算是大慰平生之愿了。不知风少侠是风老先生的子侄么?”
高欢摇了摇头,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后辈子弟。晚辈资质愚鲁,受教日浅,他老人家的剑法,晚辈学不到十之一二。”
黄钟公闻言,不免有些惊讶,叹道:“倘若你当真只学到了他老人家剑法的十之一二,而我三个兄弟却都败在你的剑下,风老先生的造诣,可真是深不可测了。”
高欢闻言,连忙谦虚了一句:“三位庄主也只是与晚辈随意过了几招,尚未分出胜负之际,便已纷纷住手。”
黄钟公点了点头,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十分难得。请进琴堂用茶。”
高欢点了点头,与黑白子随着其走进琴堂坐好,一名童子捧上清茶。
黄钟公说道:“听说风少侠有《广陵散》的古谱?老朽颇好音律,想到嵇中散临刑时抚琴一曲,说道:‘广陵散从此绝矣!’每自叹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现人间,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谱一奏,生平再无憾事。”
说到这里,却见他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一抹血色,显得颇为热切。
高欢闻言,探手入怀,取出从令狐冲手中抄录下来的广陵散,以此为饵,诱使黄钟公与自己比武。
武艺高强且谦逊有礼的高欢,给黄钟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将广陵散反反复复的看了两三遍之后,他才依依不舍的合上曲谱,回身将挂在墙上的玉箫摘了下来,交给高欢,道:“你以箫作剑,我则用瑶琴当作兵刃。”
黄钟公说着,从床头小几上捧起一张瑶琴,微微一笑,道:“我这两件乐器虽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是难得之物,总不成拿来砸坏了?大家装模作样的摆摆架式罢了。”
高欢见玉箫通身碧绿,竟是上好的翠玉,近吹口处有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映得玉箫青翠欲滴。
黄钟公手中所持瑶琴颜色暗旧,当是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这两件乐器只须轻轻一碰,势必同时粉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斗。
高欢倒也并非忸怩之人,他躬身向黄钟公行了一礼,道:“请大庄主指点。”
黄钟公微微一笑,道:“风老先生一代剑豪,我向来十分佩服,他老人家所传剑法定是非同小可。风少侠请!”
高欢提箫轻轻一挥,风过箫孔,发出几下柔和的乐音。
黄钟公右手在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高欢右肩推来。
高欢侧耳倾听琴音,心头微微一震,玉箫缓缓点向黄钟公肘后。
瑶琴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他肘后穴道势必先被点上。
黄钟公倒转瑶琴,向高欢腰间砸来,琴身递出之时,又是拨弦发声。
随着战况愈演愈烈,琴堂内乐声变得愈发急促,黑白子脸色微变,倒转着身子退出琴堂,随手带上了房门。他知道黄钟公在琴上拨弦发声,并非故示闲暇,却是在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内力和琴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
琴音舒缓,对方出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黄钟公琴上的招数却和琴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琴音加倍悠闲,对方势必无法挡架。
黑白子深知黄钟公这门功夫非同小可,生怕自己内力受损,便主动退出琴堂,他虽隔着一道板门,仍隐隐听到琴声时缓时急,忽尔悄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过了一会,琴声越弹越急,黑白子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他便只好再退一步,直到退出石屋,并再次关上大门,琴音经过两道门的阻隔,已几不可闻,但偶而琴音高亢,透了几声出来,仍令他心跳加剧。
伫立良久,但听得琴音始终不断,令黑杯子不禁露出了一脸诧异的表情,道:“这位风兄弟剑法固然极高,不想内力竟也如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无形剑’久攻之下,仍能支持得住?”
正凝思间,秃笔翁和丹青生二人并肩而至。丹青生低声问道:“怎样?”
黑白子微眯起双眼,缓缓说道:“已斗了很久,风兄弟仍在强自支撑。我担心大哥会伤了他的性命。”
丹青生心头一紧,道:“我去向大哥求个情,不能伤了这位好朋友。”
黑白子闻言,连忙伸手将他给拦了下来,道:“进去不得。”
便在此时,琴音铮铮大响,琴音响一声,三个人便退出一步,琴音连响五下,三人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五步。
秃笔翁脸色雪白,长舒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道:“大哥这‘六丁开山’无形剑法当真厉害。这六音连续狠打猛击,那姓风的如何抵受得了?”
言犹未毕,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响,跟着拍拍数响,似是断了好几根琴弦。
黑白子等人俱都吃了一惊,推开大门冲了进去,只见黄钟公呆立不语,手中瑶琴七弦皆断,在琴边垂了下来。
高欢手持玉箫,站在一旁,躬身说道:“得罪!”
显而易见,这番比武又是黄钟公输了。
黑白子等人尽皆骇然。
三人深知这位大哥内力浑厚,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料仍折在这华山派少年手中,若非亲眼所见,当真难以相信。
黄钟公发出一声轻叹,苦笑道:“风少侠内力造诣竟如此了得,委实可敬可佩。老朽的‘七弦无形剑’,本来自以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哪知在风少侠手底竟如儿戏一般。我们四兄弟隐居梅庄,十余年来没涉足江湖,嘿嘿,竟然变成了井底之蛙。”
言下颇有凄凉之意。
高欢闻言,连忙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谦虚道:“晚辈勉力支撑,多蒙前辈手下留情。”
黄钟公又是一声长叹,摇了摇头,颓然坐倒,神情萧索。